【自由副刊】【王丹專欄】也許就要看這一代了

◎王丹

那天我辦完事情從華盛頓坐捷運回家，車廂裡十幾個人，顯得空空蕩蕩的。一個一看就是高中生的男孩子，穿得五顏六色的，橫躺在一排座椅上看手機，標準的美國青少年的樣子。我在靠近窗口的位子坐下，跟大多數人一樣，也拿出了手機。

看了沒多久，上來一個胖大的白人女子，衣著看上去相當整齊，但是總覺得她哪裡怪怪的。果然，她進來沒多久，就開始逐一走到車廂內的每個人面前，開口要錢，說她很餓，巴拉巴拉的。沒有人給她，包括我。這個女人看上去身體健康，我不知道她為何要乞討為生。而且，華盛頓的地鐵車票不便宜，有這張車票錢為何不去買一個麵包吃？總之，她在車廂走了一圈毫無收穫。然後，令我大吃一驚的是，她居然發火了，對著滿車乘客，嘴裡開始不乾不淨，罵罵咧咧，F開頭的詞隨唾沫星子橫飛。這樣的乞討者還真是少見。我心裡頗不痛快，不過也沒有打算跟她做對。車裡其他十幾個乘客恐怕也都不想找麻煩或者懶得理她，大家都低頭看自己的手機。這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Why you suppose you can get money by speaking to people like this?! This is so disrespectful.」（你憑什麼覺得你這樣對人講話還可以要得到錢？！你這樣對人很不尊重。）我回頭看，是那個高中生。他原本慵懶的樣子，現在變得非常認真，兩眼直視著那個女人，眼神清澈，一臉嚴肅。那個女人顯然沒想到會被反擊質問，她嘴裡嘟囔了幾句就不吭聲了。下一站一到，她就溜了出去，沒有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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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車的成年人，面對這個女人的不當言行，大家都保持了沉默，包括我自己。挺身而出，主持正義的，是一個高中生，一個少年。

如果你覺得這只是一個例外，那你就錯了。上週六，華盛頓國會山莊與白宮之間長長的賓夕法尼亞大道被滿滿的人潮淹沒了。這一天，全美國各大城市都爆發了近幾十年來最大規模的反槍支暴力大遊行，主戰場華盛頓聚集的人數竟然達到了八十萬人。這場名為「為生命而走」（March for Our Lives）的活動，是由上個月在佛羅里達州道格拉斯高中發生的槍擊案引發的，活動的發起者與主要參與者，就是像上述車中那個男孩子一樣的高中生們。這一天，華府政治的舞台完全被高中生們占領。道格拉斯高中的學生代表，十七歲的女生Emma González走上主席台，然後是長久的沉默，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她就那麼站著，一直不說話。當成千上萬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她說話了。她說：「從我上台到現在，剛好過了六分鐘廿秒，這是凶手在道格拉斯高中開槍行凶的時間。」一瞬間，全場都被深深地打動了。我必須承認，那一瞬間，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因為，這是我聽過的最能打動人的演講開場白之一。這個女孩，是一個高中生。

這次美國史上最大規模的反槍支暴力運動，從一開始，就是全美各校的高中生串聯發起的。道格拉斯高中的學生代表在家長的支持下，飛到各大城市，與那裡的高中生代表們商討行動方案，甚至上電視表達理念。他們的目標非常明確，那就是為了避免悲劇，必須行動起來推動改變，而改變的手段，就是參與政治。因此這次運動很重要的一個訴求，就是呼籲大家下次選舉的時候都去投票，讓面對槍支暴力不作為的政客下台。有著如此成熟的策略，如此強大的動員力的，是美國的高中生。

高年級的中學生，正在接受各種道德、倫理和價值觀的教育，他們內心純潔，沒有思想負擔，他們充滿熱情，有著無窮的活力。當美國正在陷入迷惘，混亂和對立的時候，也許未來，真的要看現在的高中生這一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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