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鄭麗卿／無事可記

◎鄭麗卿

到了歲末年終自然又興起壯志，新年新希望，拿出新的筆記本立志今後要好好記日記。

空白的記事本，是一片遼闊的土地等我去播種；即將到來的每一天，都是新鮮的果子等我去採摘。新年伊始，我從來沒有對哪件事這麼有自信，以為自己在新的一年可以將記事本寫好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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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好日系的記事本，開本、用色、設計和內頁功能，都能說服我它就值得那樣高的標價。電腦打字雖然方便，天天閱看印刷字體，一直懷念著寫字的手感，對拿筆寫字這件事，有種幾近渴慕的心情，即便是歪歪扭扭的字體，即便只是鉛筆畫出來輕重不同的粗細線條，也帶著人味，遠遠勝過冷冷的制式文字。

摩娑著新筆記本，就讓人興奮不已，然而對於堆疊著的往年舊本子又心生慚愧起來。

抽屜裡這些大小各異花色不同的筆記本，每一本都只是一、二月記些了日記，有時勉強五、六月又記了幾則，之後便是空白。隨意翻看這些或長或短的記事，筆跡或端正整齊或潦草沒耐心的樣子，大概也是書寫當下心緒的呈現吧。本子裡記錄的事項，字句反覆打磨出往昔的輪廓，有的還有些印象，有些竟也完全忘記了，看著也令人發笑。而寫下那些貌似吶喊、賭氣和怨毒文字的時日，而今想來也幼稚得要教人臉紅。翻到一頁又一頁的空白，彷彿記憶的斷裂，是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應該不是，那只是一片片廢耕的田地，果子掉滿一地的荒園。

今日無事可記。

這是沙特《嘔吐》裡的句子。

另外一種譯法是：星期二，應記錄事項無，但它實際存在過。

無事可記，但生活繼續。日子實際存在過，即便是一頁又一頁的空白，一日又一日無事可記的日子。有時事忙，終究沒有天天記事，待一回首已經空白許多頁了。有時也覺得在電腦上打字增刪穿插更方便，結果檔案裡也只是零零落落的幾則記事。

又有多少個的夜晚，我穿越忙碌和疲累，坐下來翻開記事本，但我確實感到該日沒有值得記下來的事項。再也想不起來的那些日子，自己都做了些什麼，整天無非是忙完公事忙家事，機械式反復又無趣的生活，是今日的雲抄襲昨日的雲，今日的天空複印著昨日的天空，雖天天看見了也不會記得什麼。

那些時候最容易做的是放下筆闔上本子，自暴自棄的空白，最能表達當時自己已經沒有書寫動力的狀態了。

但在新年日曆翻開最新一頁的時候，對於無事可記，我又不認輸地湧起了全新的力量和精神。

一本新冊，和滿腔熾烈的信心，我要重新開始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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