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頻道粉絲團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阮慶岳／【閱讀小說】再見，萬年大樓 － 下
圖◎吳孟芸
◎阮慶岳 圖◎吳孟芸
少婦依舊微笑望著我，好像完全預備好等著我即將啟口的說話。
我說：我想要稱呼你為神祕女子，可以嗎？因為從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明白已經走進去我的某一段記憶，並且遇見其中那位神祕難測、有著離奇命運的女子。我不知道這是否是誰人的意圖安排，讓我不自覺一步步循著這樣的人生拼圖前進，我也不知道這樣做的最終原因與目的究竟為何。我有時覺得是某人選擇要依附著我的生命體，這是一切所以會這樣發生來的原因與源頭。所以，今晚從我第一眼看見到你，就覺得十分地詫異不安，因為你彷彿是位讓人無法判定究竟存在哪個時空的神祕女子，有如拒絕在此刻現實裡真正落足著地的女子。
神祕女子說：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以及為何會忽然這樣出現在我的眼前？但是，我確實感覺到你像是預備好話語的使者，今夜要來對我說出我生命的故事，這讓我對你不免有些敬畏的感覺。你當然可以稱呼我神祕女子，因為對我而言，人人都是一個神祕女子。
我說：你說得沒有錯，所有世間的神祕女子，最後也許都只是同樣一人。
神祕女子說：所以，你已經知道我的過往有如散沙般的殘缺碎片，我的未來是沒有承諾的坎坷路途了嗎？
我說：你的模樣與姿態，確實讓我想起來一個有著剛烈性情，卻總是會讓人弄不明白來龍去脈的神祕女子。她的存在一直困擾著我。也許今天我所以會想要認識你，就是為了讓我終於能真正弄明白，那個神祕女子究竟想對世界吐露什麼話語來。
神祕女子說：我以為你只是單純來尋求什麼疾病的解藥而已。
我說：你能為我醫療治病嗎？
神祕女子說：這就是我日日的工作，也是我賴以營生的存活方式啊。
我說：我確實擔心我也許有著難於啟口的性冷感隱疾。
神祕女子說：許多上門來求醫的人，都是為了憂慮這個疾病而來的。
我說：我的前情人曾經以這個理由，來斷絕我們長期的關係。而且，我今夜所以會再次來到這棟大樓，就是因為他今天早先傳來的訊息，要求我再次如過往那樣在萬年大樓相約見面。
神祕女子說：聽起來像是一個陷阱。
我說：我有時會覺得萬年大樓像是一座永遠走不出去的迷宮。
神祕女子說：是的，萬年大樓就是一座迷宮。
我說：那麼，你今夜是否要和我一起離開這裡的一切呢？
神祕女子說：是的。我猜想你已經知曉我懷有身孕，並且懷抱即將離棄此刻這一切的決心。至於你說這皆是因為他者附體的指引，這是我並不能同意與明白的說法，因為我堅持掌握著我的意志去向，我依舊是我生命的唯一主宰者。
我說：你離開是為了尋找愛嗎？
神祕女子說：我確實是因為愛而離開，但並不是為了去尋找愛。我需要的是距離與空間，以及離開迷宮這樣的處境，讓我因此可以真正去愛人。
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知道你要去到哪裡嗎？
神祕女子說：我還不知道，我就依照我的內心感覺走下去就是了。
我說：你能這樣堅定也確信地說出這些事情，而且沒有絲毫的恐懼神色，是因為你心中對愛堅信與期待的關係嗎？
神祕女子說：也許吧。
我說：但是過多的愛，會使人產生出幻覺。
神祕女子說：我相信我內心的感覺以及指引。
我說：是嗎？
神祕女子說：是的。我們走吧！
我說：走吧。
我與神祕女子走出萬年大樓的時候，訝異地發現原本擁擠繁忙的街道巷弄，忽然空曠寂靜完全無人。那些店舖依舊原樣擺設貨品在那裡，霓虹招牌以及街燈也仍然閃亮照明，彷彿都在等待著誰人端莊嚴肅的到臨。最是離奇的，月亮這時出現我們頭頂正上方，用那皎潔明皓的銀色光澤，為我們探照燈般指引著前行的道路。
我與神祕女子安靜走在空寂的西門町，一點不預期會遇見任何相識或不相識的路人，更是完全不擔心終點歸途在哪裡。這時，忽然從我的口袋裡掉出來一頁白紙，上面寫滿了鋼筆字的話語。我彎腰撿起來這張白紙，知道這是男人在那時與我分手後，忽然寄來的信紙。我與神祕女子互相對望一眼，就十足默契地齊聲朗讀起來這些話語文字。
我們兩人的聲音，是如此清脆和諧與充滿韻律，有如某首熟悉久遠的進行曲音樂，迴盪在兩旁高樓夾擠出來的細谷間。然後，兩人也有如軍士一樣，勇敢地邁步行走起來。
以下就是朗讀的話語：
請不要問我為何要寫這封信給你，也不要過度去猜想它所具有的旨意到底為何。它可能只是我衣櫃裡曾經珍愛的老衣服，然後今早窗外有個從太平洋襲來的颱風，不斷發出吹拂拍打門窗的駭人聲音，我就決定把這件曾經珍愛的老衣服，從黑暗的衣櫃掏出來，再次披覆到你此刻微寒的身體上。
我希望這是一種對風雨必然的抵抗方式，也可能是一種希望為你保溫的動作，讓你因此得到一些庇佑保護。我同時希望讀完這封信後，能讓你有著再次回返到美好花園的溫馨感受。
我一直希望能處在無任何目的、卻有堅定信仰的生命狀態裡。但有時，我會深深地覺得無能為力，彷彿自己正就是那個所謂的地獄淵藪，既無法脫逃也完全沒有出路，只能自棄地浸淫在惡的懷抱裡。或許，就是惡的必然埋藏在痛苦中，所以那些因為痛苦而生的各種悲劇，才能無所不在也如影隨形出現在世間角落。
或者也就是因此，悲劇才顯得所向披靡的巨大龐然。
然而，我也確知天堂的必然存有。
天堂必然先是由無數不完美的事物所構成雛形，並非生來即是完美無瑕的。因為我們都知道，必是先有罪才會出現墮落者，有墮落者才有救贖。而且墮落者從來只是罪的犧牲代用品，就如同那些飢餓的孩童，他們完全不醜惡，真正令人覺得醜惡與難忍的，只是飢餓這樣一件不公義的事情罷了。
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事物，我只能學習有如太陽一樣，以我的一生來堅守著每日固定的起落，就是凡事皆相信凡事皆盼望，耐心專注等待著百鳥再度齊鳴的時候到來，然後堅信著良人曾經對我允諾的花園，必會再度盛放如昨日。雖然，在這個世界上，惡之所以會一直出現來，正是人類自身存在與介入的結果，但是我確信大自然還會如解救者般，不斷適時適地回返來，與我們依舊僅存的想像力，認真完美的努力做結合，讓外表的象徵與內在的思想，以及所有必要之惡與終極救贖，終於可以無所分別地合而為一。
我知道這樣的事情，必然是會發生的。因為，良人所允諾的那座花園，依舊存在某處地等候著我們。
我與神祕女子繼續走著，然後她就牽起了我的手，以溫暖堅毅的眼神望向我。我注意到整個無人的西門町，瞬時益發光明燦爛起來，繽紛華麗的流光四處轉動，使我們幾乎難於辨識前行的方向。
但是，我與神祕女子都完全清楚，我們身上所具有的一切可貴的事物，都是來自於我們身外的他處，此外的我們毫無價值。這樣的意識與理解，使我們有如負債的人，覺得沉重而且暈眩衰弱。幸而，一直堅定隨行著我與神祕女子的月亮，有如一朵銀色船舶的雲朵，繼續打照前去的路途，讓我們清晰明朗地迎向未明的前方。
我與神祕女子是這樣地心安篤定，甚至完全忘記了她的婆家與我的前情人，他們是否究竟真的存在，以及他們此刻又到底身在哪裡的這些事情。
我開心地對神祕女子說：再見了，萬年大樓！
神祕女子說：再見，萬年大樓。再見了！●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