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啟示錄】愛心廚房

@張春榮

半年來和一百多人聚在這裡，享用溫暖的素食，迎接義工師姐們親切招呼，他緊緊關閉的心扉慢慢打開一條縫，透入一方陽光。終於揮別飢腸轆轆的日子，前胸貼後背的難受時光，不用再翻垃圾筒，有一餐沒一餐。

第一次在公園涼亭聽街友輾轉告知：「免費供應。」他以為聽錯。「吃免錢？」他直覺反問。「真的，騙你幹嘛？」「怎麼有可能？」他半信半疑。直到晚上和老趙、阿榮排隊魚貫進入，招待人員熱情引導，絲毫沒有因他們穿得黑黑皺皺，臉上溢出一絲鄙夷；而是和顏悅色，笑臉相迎，原本忐忑的心才安定下來。先喝碗番薯稀飯，暖意入喉，長久失修的五臟廟終於能夠恢復些許光彩。接著他舀了蔥爆茄子、馬鈴薯泥、青菜豆干，扒了三大碗熱騰騰的白飯，喝吮暖胃暖心的熱湯，他咂嘴直嚷：「真是佛心來的。」他知道，不管今晚睡橋下涵洞，郵局提款機角落，公園長椅，或廢棄老屋，一定不會半夜餓醒。人是鐵，飯是鋼啊！用完餐，他和老趙、阿榮各自將餐盤放置指定回收區。臨走前，不禁向和藹可親的櫃台人員伸出大拇指比個「讚」，對方雙手合十低首：「阿彌陀佛，歡迎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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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他常常光臨。用餐時刻，看見有人用車送來整箱米粉，有人用推車運來四大袋白米，有的騎機車載來一大包筊白筍、紅蘿蔔、有機木耳，直說：「沒什麼，自己種。」有的用腳踏車載著一袋花生或番薯，笑道：「小東西，加個菜！」義工師兄師姊「感恩」接下，將物資送往廚房後面通道，堆成一座小山。看在眼裡，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愛心放送，師父慈悲宏願，廣結善緣，居然熱烈響應，源源不絕，完全打破他認知。他認為這個社會沒有雪中送炭，只有落井下石，只有大小眼，看高不看低，沒有誰在關心誰。

回想當街友前經歷，和朋友合夥開店，朋友捲款落跑。做生意，被詐騙，把祖產燒光。後來上班的工廠搬至大陸，惡性倒閉……他直覺這個社會很黑，烏魯木齊，到處是披著羊皮的狼。「敢的，狠的，奸的」整碗端走，吃人不吐骨頭。親友見他失敗落魄，如瘟神降臨，避之唯恐不及。受不了他們奚落的眼神，丟來的衛生眼，他離開家鄉，孑然一身，流浪都會。做夢也沒想到，竟在中部這條路上親眼目睹「愛心廚房」，周一至周五供應中、晚餐，簡直是一朵奇葩，汙泥中長出的美麗蓮花，天降甘霖，滋潤他臉上僵硬的線條、乾巴的嘴唇。這個社會，畢竟沒有想像那麼壞，還是有一方淨土，提供三餐不繼者「吃健康」、「吃粗飽」。

今天他照常前來用餐。牆上電視正播放創辦人師父新春宏願：「……但願眾生離苦得樂，求利當求眾生的福利。今日，有信眾問我最希望收到的生日禮物是什麼？我希望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是五年內在各地開設一○八家『愛心廚房』，現在不做，日後會後悔……」

過了片刻，前頭用餐街友的聲音傳過來：「今天師父生日，我們要表現一下。」另一個聲音接響：「包個紅包，祝和尚生日快樂。」一陣騷動，大伙陸陸續續向義工師姊要紅包袋。

是啊，當街友也是有尊嚴。白吃白喝這麼久，不能認為師父欠我們的，理所當然白佔便宜。做人要知感恩。只是他身上只有一個十元銅板，有點拿不出來。

眼見對面街友從大衣口袋左掏右掏，掏出一張皺皺的百元大鈔，露出缺門牙的笑臉：「這個，我存很久。」旁邊街友掏出五十元銅板：「真不好意思。手頭比較緊。」這時站在樓梯口盤髮的義工師姊揚聲：「用完餐的，也可以到二樓佛堂，念佛號，為師父祈福。」

他想了一想，前去要了紅包袋，把十元銅板放進去。記得未當街友前，他給外甥姪女最小的紅包起碼包一百。但現今，這卻是他最大的紅包，全部積蓄，交給師姊。

老趙、阿榮阮囊羞澀，對望一眼，站起身，問廚房義工：「我們想幫忙洗碗，回饋一下。」義工師姐笑瞇瞇道：「歡迎，歡迎！」

他心想，輸人不輸陣，自己好手好腳，跟了過去，加入洗碗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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