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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羅浥薇薇/身軀有病

2017/07/10 06:00

圖◎michun

◎羅浥薇薇 圖◎michun

吃了醫師為我開的半顆安眠藥,還是睡不好。夢不能停,前世今生,虛實並錯,醒來按手機看時間、甚至再往外看天色,都還會弄錯清晨近晚;前晚忘了吃,心想也就算了,吃了也是夢一場胡亂叫著醒來,自以為腦子清醒地結果整夜不成眠。怎能這樣呢?我暗暗痛恨這「妳身軀有病」的明證。

沒有人願意完整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今年初冬末自己身體的某種細菌出其不意攻擊我的大腦,幾次癲癇發作不能壓制,醫師團隊束手無策,他們提出一個冒險的方案便是讓我的大腦沉睡二十天。三週後我竟醒了,只是記得的事很少、只能極緩極緩、一點一點回來。人醒了,卻仍像在夢裡一樣,今天發生的事,有時錯覺是夢、有時真就忘了,因此男人壓力更大了,他必須時刻提點我夢與現實的差別。我老心想自己現在是個廢人,連稿子都寫不出來,連專欄都沒能準時出,洗曬衣服都做不好,買菜做菜也辦不來,更別說過去的洗切做菜,全成了他要做所有的事。好不容易慢慢被世界牽回來,又好似什麼也急不上。

明明只是一個月,我錯過了父母的生日,與我相親的弟弟生日,我錯過了小男人第一次帶著午覺要用的被子到托兒所和其他小朋友打打笑笑卿卿我我,他有沒有偷偷在被子裡哭,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大小男人兩人怎麼吃食才好,只確定男人對食物之在意,無論如何二人也可能盛宴一場;男人出身台南小吃世家,對味覺自有一套鄉野台灣路數,那是你若身在國外一入口就會馬上落淚的滋味,我每每入口就忍不住說:「明明廚藝這樣好,還吃了我兩年那樣不上道的菜,這樣你也行?!」他就面無表情地片著牛肉:「這,也還好吧。」

其實前些時候我對家中的小男人發了一場大脾氣,是貨真價實的那種。與其說我是氣他不理會自己無論如何對他好言好語、他都還能無理取鬧,我想自己氣得更多的,是不得不隨之而來的孤單吧:這段突如其來的生病日子,小男人已習慣和男人相依為命,任何詢問他最末總是轉身大喊「把拔!」彷彿我只是家中新來的女僕,並不能真正理解他的話語需求重點所在;加上我的大腦不大聽話,得重新學習很多東西,我們都必須花更多時間,才能重新建立一個讓我們都感覺舒服的生活;我從來沒有那樣對小男人大聲說話過,我只是另外感覺到他如何直覺性地觀察現下情勢的心機,以此演戲般又哭或笑。這麼小的孩子,或許是他比較運氣不佳,碰上個過分敏感的母親,這並非第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毫無創意地下意識複製從前對現實世界的恐懼及防禦方式,覺得無論如何小孩總有個「該有的樣子」,用大人「該有的樣子」想如同一名稱職的女警將他壓制在地、銬上手銬。

坐在客廳的男人終於受不了他感覺到的我的暴力,朝我們氣憤地喊:「每天都要這樣吼,是要吼到什麼時候?」小男人很清楚大吼不是給他聽的,贏了似地跳著回到位子乖乖坐下來吃完方才拗著不肯續吃的食物,我坐著,忍著坐在廚房與客廳中間的水泥椅上沒有讓眼淚流下來。大概是千金小姐當慣了,這是我至今的大腦記憶裡,第一次聽見男人那樣子對我大聲說話。我不能讓眼淚流下來,那樣我便真的輸了,我要真的想一下,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麼。

男人一臉凶神惡煞,馬尾刺青,但其實是一個內心十分柔軟的人。我們相識這些年,他從沒對我壞過,一句壞話也沒有,不像我這種又寫又愛說的,老在他面前劈里啪啦說了好一陣子,或者寫了滿滿一整張A4紙,有時是想解釋些什麼,有時是想抱怨些什麼。但他從不。他只是趁我不在家把前院整理乾淨、把天井的玻璃擦亮、換上新床單,對我說話非常溫柔,第一次聽到他說話我老覺得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就聽過這聲音,只是從前生接下去聽而已。

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感覺自己變得好小好小,大概只是一些最微小的事情都能擊垮我,這世上擁有銀行與提款機,我的大腦記不得自以為的密碼,如此而已;或者我只是想到達從前每日寫稿的咖啡店,在那之前已在家看了地圖無數次,最末仍是在烈日下迷了路,花去兩倍的時間,推開木門,隨著彷彿都很悠蕩的人,佯裝熟客那樣,淡淡問了:「你們搬家了嗎?」「沒有啊,我們一直都在這裡,只是開了新店,妳可以參考一下。」接著熟練地遞出名片要讓我收進皮夾。「喔,我們還整理了二樓,妳可以上去看看。」「沒關係。我只是來買豆子的。」幾乎是反射性地,也有可能是過分錯愕、我馬上這樣回答。其實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家裡並不缺豆子,我也確實是來趁隙寫稿的,但或許更多是我大腦僅存的記憶呼喚我回來確認「它」的存在、確認我的嗅覺不過是短暫沉睡中;然後我的手機響了,我把鈴聲換成我最愛的Bill Evans彈奏的〈My Foolish Heart〉,接起來我跟他說我只是有點迷路了等一下就回家。就這樣,我拎著咖啡豆與我自己,沒有再想這是一陣病或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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