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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林文義／夕霧與幽光 － 沈昭良的人間凝視
《台灣綜藝團》系列。
◎林文義 攝影◎沈昭良
《台灣綜藝團》系列。
《台灣綜藝團》系列。
《台灣綜藝團》系列。
長夜漫漫路迢迢。不知道這熟諳的字句用來形容攝影名家沈昭良，他是否認同呢？
我時而翻閱他多年來精印的不同時期的影像書，思索著這個人……揣臆透過相機鏡頭、堅決按下快門！果敢而凜冽地專志，對應影像寫下的文字，也能深切地明白他是一支好筆。
相與的前後時程都曾是平面媒體從業員，奔走於外在街頭的他，緊守於副刊編輯台的我，熟諳那必須用最短時間，拍攝、沖洗、完成，並且以詳實的圖版呈現在翌日的報紙。那是工作的職場本能，回到家已然滿身疲倦的攝影「記者」，空茫的眼神往往還是停留在隨身不離的相機上，時分秒都是自我祈盼真正獲取、而非僅是職能的交付……彷彿內心藏匿著一個最值得想念的人，如同情愛，深邃的美麗靈魂。
據說午後到向晚的時間，最合宜影像入鏡；柔和的天光、陰翳或金黃？我想到夕照中遠處隱約的微霧，若有似無地，輕緩襲奪、挪近……不經意之間，也許夜暗就接手了。
攝影家沈昭良內在深邃的靈魂，毋寧就是本質的美與愛吧？更多的是土地和庶民的由衷關懷。於是在最新的影像書《台灣綜藝團》，那黑白層次的展示，幽微的光、夕霧的影。敬謹、平實亦高貴地引領我們進入一個看似日常，卻又是另類的生活形式，再認知的全景中。
俗豔而華麗的鋼管女郎，喧譁且躁動的電子琴花車，搖晃、賣弄著刺青的肉體，吸引著群眾（尤其是影像裡那微怔、吞嚥貪欲的男人眼色……）不必虛偽假仙，人性如是，在廟會在婚宴在鄉鎮慶典──沈昭良的好鏡頭最清楚。
趕場、換裝、奔波……攝影家好整以暇地跟著鋼管女郎回家，你會發覺再俗豔、賣弄風情的，回到家後也是一個母親，奶著嬰兒，相依伴隨的妻子，匆促婚禮上含淚讓婆婆戴上金項鍊的新嫁娘……多麼平實、素淨、自求內在合宜的安頓、想望的人生。哪怕是角色扮演的孝女白琴，為喪家引領痛哭、哀慟，都是塵世日常的習俗與遵循；卸裝以後的女子，自有人間體驗的荒寒和滄桑，沈昭良想是感同身受。猶若國際攝影大獎的連作《STAGE舞台車》，那貨車改裝如魔術，張開像蝶翼般華麗的幻境，歌舞的半裸女子，魅惑狂野……攝影家留下的竟是展演前，絕對無人的寧靜，雕塑般敬謹。
夕霧之後，暗夜降臨，幽光隱約間的玉蘭、採擷的花農、大都會尋車賣花人：先生，女士，買一串玉蘭花吧。《玉蘭》影書一翻開，依稀彷彿在鼻息之間直覺芬芳香氣……是啊，長夜漫漫路迢迢，沈昭良半生的影像追尋，正是最值得令人敬慕的理念旅次；他的平實與堅定，他的完美主義和不渝索求光影最究極的可能。
彷彿在魚的路上
一百八十度眸光探測
水線邊緣間層深淺
天是永晝，海是永夜
觀景窗框取如採貝者
騎鯨的青春少年或者
櫻花季節的異地鄉愁
夕霧來時就借用
幽光，孤寂自酌
黑白底片是魚的顏色
我常想起攝影家在日本留學，生活和研習時的心境如何？就從初識的影書《南方澳》說起吧，那一尾幾乎橫過半條小街的鯨鯊，前方站著十足噶瑪蘭族臉孔的漁人……黑白照片的震撼力是如此地巨大！沈昭良，是怎樣的人，他在思索什麼，我一再重複地翻閱影書，宜蘭的海壯闊湧漫在拂曉前未眠的燈下，那樣接近南方澳，那樣貼近太平洋。
繼而因為他的《築地》影書，我和妻子特別早起，終於行入東京築地魚市場，還是遲了猶若盛宴儀式般的魚貨拍賣時間，夫妻就在秋涼蕭索的魚市周邊食舖吃散壽司稍解未竟的微憾。靜靜流動的隅田川在側，驀然想起，不就是日本文豪芥川龍之介最眷愛的河流嗎？小說家的出生地，文學心靈的原鄉。築地魚市場的早餐桌間，夫妻自然的話題不約而同地，還是黑白影像構成的驚豔畫面──冒著寒煙的鮪魚如此豐饒，這般壯麗地一字排開，手持競價編碼卡片的買家擠著熱切如節慶歡會形態；一種望之猶若昔時江戶的儀式，來自沈昭良的築地留影，自然也成為跨越國界的攝影典範了。
此刻，攝影家身在何方呢？是否就在新的題材正進行中的旅途上奔馳？也許在那放置著心愛的攝影器材的車座裡，不忘帶著幾冊精裝、沉厚的最新影書《台灣綜藝團》，惜情地專程或順路，親手面交影像中的主角們：鋼管女郎小燕子、孝女白琴的文君……今天晨間的喪葬或晚時的婚宴，她們的笑與哭都如沈昭良定義是「悲歡不過是日常」，攝影家寫著──
那究竟是何等的人生境遇與歲月惆悵？
堅信進行中的美學思索，精準自求的完美主義。敢問：沈昭良，你正在旅途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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