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雄／台大法律學院教授、刑事法研究會執行長

去年十二月，立法院通過以民進黨團版為藍本的刑法沒收新制，其仿效一九七五年一月一日起施行的德國刑法，以「徹底剝奪犯罪利得」為目標，開啟台灣「經濟犯罪、經濟解決」的新紀元，預計自今年七月一日起施行。儘管比德國刑法整整晚了四十年，後知後覺，但比起不知不覺，總算是差強人意。然而，尚未上路的沒收新制，卻已面臨「淪為戰士授田證」的危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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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ＡＢＣ：若無民事假扣押，民事財產訴訟就是玩假的，債權人大費周章取得的勝訴判決執行名義，終究只是一張廢紙憑證。同理，若無刑事假扣押（保全扣押）以防止被告等人脫產，就算最後刑事沒收裁判確定，也只取得了一張司法頒發、自欺欺人的「戰士授田證」，連貼壁紙當裝飾都嫌太沒品味。從比較法例言，放眼先進國家的沒收法制，無論是德、奧、瑞、英、美等國，也率皆有保全扣押的規定，無一例外；事實上，英美法沒收制度的「對物訴訟（action in rem）」，程序通常始於扣押或禁止處分；唯有先扣到了，才發動沒收程序，否則國家耗費司法資源追討，反而倒賠一筆，所為何來？

追訴經濟犯罪 上演司法鬧劇

然而，我國「國情」如何呢？先舉例說明：有幫派背景的甲等人，於數年前成立Ａ等數家公司，以老鼠會方式先後違法吸金近五十億元，投入當時正夯的房市，獲利滾倍，後因挪移資金至海外紙上公司被發現，東窗事發。案發時甲及Ａ公司等尚有近十億元的帳戶金額及其他資產可供扣案，檢察官欲發動保全扣押，但被告重金聘請的大律師主張「依現行法無據」，一路爭執到底。最後案經判刑確定，但帳戶金額早已提領一空，所有資產亦已移轉脫產，結果是「國家沒收到零元，發還被害投資人零元」；更扯的是，被告甲在二審判決後上訴三審時，早已棄保潛逃。這可不是憑空杜撰的搞笑劇本，連詐騙集團、食安、金融等經濟犯罪案件，這類不可思議的荒唐情節，都是台灣司法實務的家常便飯。

有沒有搞錯？勞師動眾、曠日廢時的司法程序，到頭來「判了罪刑，卻逃了被告；判了沒收，卻早已脫產」，這種裁判豈非成了司法無能的自我嘲弄？打擊司法威信，莫此為甚吧？遺憾的是，關於潛逃問題，儘管留德、日、美學者間對於改革方向已經反覆討論且有高度共識，但作為刑事訴訟法主管機關的司法院，十幾年來關於「羈押防逃機制」卻無任何具體作為，國人僅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個經濟罪犯，「債留台灣、人逃海外」，繼續「笑傲江湖、行騙天下」。

欠缺保全扣押 沒收新制落空

至於沒收問題，涉及我國沒收舊制（還停留在一九○五年清末變法圖強版）的固有缺漏。那麼，在今年七月一日沒收新制施行之後，情況終於可以改觀了嗎？答案恐怕令人惶惶不安！因為我國立法雖然三讀通過了號稱「終結黑心廠商」的實體法沒收條款，卻大開後門，植入「任由廠商脫產」的程序法木馬：前幾天（四月二十八日）完成一讀的沒收程序法條文，沒有任何一條保全扣押條款，根本就是虛晃一招的紙老虎。以後「沒」收可能要改唸為二聲讀音的「沒（有）」收（到），比較貼切。

事實上，自從前年十一月立法院附帶決議要求司法院訂立沒收程序法以來，包含筆者在內的十多位學者，皆再三呼籲並要求草案務必增訂保全扣押條款。一年多以來，儘管司法院開了近二十次的修法會議，且如同經費優渥的其他公務機關一樣，當然也花了納稅人的錢「出國考察」。但結果呢？去年十二月司法院院會通過的沒收程序法草案，去頭去尾，既無前端保全扣押、亦無後端執行規定（也因此不知要如何實現刑法的「優先發還被害人原則」），試問以後要如何上路？有鑑於此，今年一月司法院版草案會銜行政院時，行政院暨法務部強力要求應增訂保全扣押條文，但司法院吃了秤砣鐵了心，院、部衝突不斷，最後正式送進立法院的草案，擺明就是不訂，而且日前還在民進黨優勢主導的司法與法制委員會，順利完成一讀了。

看來，沒收新制淪為戰士授田證，並非杞人憂天？果爾，誰該負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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