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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芳玲/【說書.Speaking of Books】海豚、錨、阿爾丁與我

2019/02/01 08:00

阿爾丁1505年再版《神曲》,加上了木刻插畫,內含地獄圖。書是小型的八開本,可隨手握讀。Courtesy of the Stanford University Libraries黃色建築是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知名印刷師、出版人阿爾杜思之家。2018年加州國際古書展有本1526年出版的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的全集,首次印刷成書,標價九萬五千美元。Courtesy of Martayan Lan, Inc.阿爾丁印刷社的海豚與錨標誌。〔文.圖片提供◎鍾芳玲/自由副刊〕

年少時閱讀一些英文書,對美國雙日出版社(Doubleday)的書印象頗為深刻,之所以特別記得雙日,主要是被這出版社的標誌(logo)給吸引了,他們總會在出版品的扉頁或書脊印上一隻環繞在船錨上的S形海豚,這個靈動又穩重的構圖,散發出一股神祕又活潑的氣息。

1495年第一本阿爾丁出版社印製的書是希臘文的文法書,附拉丁文對照解說。阿爾丁1505年再版《神曲》,加上了木刻插畫,內含地獄圖。書是小型的八開本,可隨手握讀。壓在書頁上的細白線由金屬構成,類似紙鎮功能。Courtesy of the Stanford University Libraries

等我開始接觸西洋古舊書後,才知道原來這海豚與錨的圖像是仿照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的阿爾丁印刷社(Aldine Press)的商標印記。海豚象徵迅捷快速,錨則代表沉穩緩慢,這兩個看似對立的組合被用來表達拉丁文格言Festina lente或Festina tarde,此矛盾修辭語又源自希臘文,英文可譯為Hasten slowly,類似中文「急事緩辦」、「欲速則不達」之意。

雙日出版社慶祝創立一百週年的紀念標誌是以海豚與錨為圖像。雙日出版社用在臉書的藍白標誌是以海豚與錨為圖像。Aldus阿爾杜思的版畫人像。

早在西元1世紀的羅馬帝國年代,一些錢幣上就已出現海豚與錨的圖像,據說阿爾丁印刷社的創辦人阿爾杜思.皮爾斯.馬努提爾斯(拉丁化之名Aldus Pius Manutius;義大利名Aldo Pio Manuzio,1449? -1515)因為得到一枚鑄有如此圖樣的千年古老銀幣,啟發他的靈感而設計出了這個標誌,五百年來,這圖案不斷被與書相關之人拿來當商標或設計藏書票,有些甚至印在其他商品或身上(刺青)。

2015年阿爾杜思去世五百週年,義大利特別出了紀念郵票。

有關阿爾杜思早年的生平,史上一直未有定論,可知的是,他出生於一個環境不錯的家庭,通曉拉丁文,還研習了幾年的希臘文,是個人文主義學者,曾任卡爾皮(Carpi,義大利莫德那省的城市)兩位王子的私人教師。約1490年時他遷至威尼斯,並於1494年與合伙人(日後成了他的岳丈)創立了印刷工坊,以印製人文類的書為主。

阿爾杜思1501年開始以斜體字印整本書的內文,圖中所見為1502年印製的首版但丁《神曲》。Courtesy of PBA Galleries

15世紀的威尼斯依然是個繁華的貿易商港,不僅來往人口多,思想較自由,商品、原物料也因水運而容易進出買賣,德國的古騰堡聖經1455年出版,1468年起就有人把印刷術帶到威尼斯,並發展成歐洲印刷出版的重鎮,15世紀末全盛時期據稱有兩百家印刷工坊聚集於此,競爭激烈且盜版難防,很多店才出幾本書就倒閉,但阿爾丁印刷社卻能持續一世紀,主要在於阿爾杜思並非是一個單純的印刷工匠,替人代工而已。

博學的阿爾杜思還邀集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學者當阿爾丁的智囊團,協助編輯、翻譯、校對,運作猶如現代的大型出版社。人文主義學家伊拉斯謨斯(Erasmus)就曾加入陣營,除了請阿爾丁出版他的作品,還在此擔任校對。阿爾杜思在日後二十年的歲月中,出版了希臘文、拉丁文、義大利文的經典、例如荷馬的史詩、伊索的寓言、古羅馬雄辯家西賽羅的書信集、柏拉圖作品全集、前後耗時三年(1495-1498)五卷本的亞里斯多德全集,此外1502年還出版了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歷史》(Historiae)、修昔底德描述公元前5世紀雅典與斯巴達戰役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悲劇作家索福勒斯和喜劇作家阿里斯托芬的劇作集等等。這些靠手抄本流傳上千年的文字許多都是第一次印刷成冊。當然還有義大利但丁、佩脫拉克和當代名家的作品。

除了編輯嚴謹外,阿爾丁的書也易於閱讀,字體秀麗、版面清爽,不像西方早期大多數的印刷書,字體粗大難讀,又占空間,阿爾杜思創業之初就找來字模設計與雕刻師弗朗切思科.格力佛(Francesco Griffo,1450 -1518),設計了羅馬字母、希臘文、希伯來文的字體,另外又設計出一種仿手寫的斜體字型,字母微微向右傾斜,1501年阿爾丁出版的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詩集就是西方第一本內文全以此種斜體字印行的書,但早一年(1500)他們一本書上的木刻畫裡,已先出現了五個小字當裝飾品。阿爾杜思雖然向梵蒂岡取得了獨家使用這種斜體字的專利權,但仍無法遏阻其他人抄襲模仿,而且還傳到國外去,被稱為「義大利體字」,這也是為何此種字體英文稱為「italics」,法文則為「italique」,而義大利人則是「corsivo」和「italico」通用。

阿爾杜思也是第一個在印刷品上使用分號(;)的人,當然這模型也是工匠格力佛在小小的金屬上雕刻出的。可惜兩人最後不歡而散,由於格利佛不滿阿爾杜思把斜體字的版權占為己有,1501年投靠了他人,並曾自己開店,最後因被控以鐵棒殘暴打死女婿而消失無影。一代工匠鬱鬱而終,但歷史並沒有忘了他,數百年來一直有許多人以他的設計為基礎,再造新字體。如今每回我使用分號與斜體字時,總會想起阿爾杜思與格力佛。

阿爾杜思在出版史上立下的另一里程碑,就是書的尺寸開始大量使用八開本(Octavo,紙張對折三次)。當時通用的四開本或更大的對開本,只適合放在讀經架或檯上翻閱,而八開本(尺寸16x9.5公分上下)方便攜帶和閱讀,加速了知識的傳播,因此他也被視為口袋書的始祖。

1515年阿爾杜思去世後,因兒子年幼,印刷社由岳家的人經營,以前的顧問群也解散了,因此輝煌不再,後來兒子接手,1597年第三代孫子去世後,阿爾丁王朝終於結束,但他們百年來印製的六百部書卻流傳下來了,創辦者阿爾杜思的人文精神與他在印刷出版上的成就,都令做書人、愛書人欽佩不已,他使用的海豚與錨的標誌,也成了追求品質的表徵,除了前文提到的雙日出版社,不少手工印刷社、書店也以此為原型,設計出他們自己的海豚與錨版本。

由於喜歡阿爾丁的印刷品,我從2012年開始到舊金山的義大利中心選修基礎會話,準備找一年去威尼斯旅行,向阿爾杜思致意。斷斷續續學了兩年義大利文,連簡單會話都不成,但在他逝世五百週年的前幾個月,我還是踏上了旅程。

2014年11月抵達威尼斯,一個清冷的午後,在走過數十個大大小小的水道與拱橋後,我來到聖保羅區一棟黃色建築的前面,牆上的匾牌寫著:「在這阿爾杜思.皮爾斯.馬努提爾斯的家,聚集了阿爾丁學會,希臘文學於此回歸並照亮人們。」 阿爾丁學會指的就是協助印刷社的那群智囊團,史載這些精英會員,為了宣揚希臘文化,不僅以希臘文寫會員規則、名字希臘化,見面也以希臘語交談。

阿爾杜思和合伙人的女兒結婚後,搬到了聖馬可區,當時的住所和工坊早已被剷平重建,現在是一間銀行,高牆上有片磚石刻著紀念字樣,上方列出阿爾杜思和他兒子、孫子的名字,下方寫著:「印刷藝術的本源。16世紀時,經典由此處散發文明智慧之光。」其實這兩處早已嗅不出阿爾丁的氣息,但對我而言,這仍是訪書旅程中不可免的儀式。

離開威尼斯後,下一站到了佛羅倫斯。在市中心一條僻靜的巷弄中,找到了古書商帕歐羅.龐帕洛尼(Paolo Pampaloni)開的古書店,帕歐羅曾在英國開業,英文相當流利,兩人溝通無礙。帕歐羅拿出了他的一些珍藏讓我欣賞,閒談中知道我是阿爾杜思的仰慕者,還特別到威尼斯拜訪他的故居,他笑笑放下手邊之書,然後從架上抽出了一本搖籃本放到我面前,竟然是1498年阿爾杜思出版的波里奇亞諾(Angelo Politiziano,1454-1494)作品全集。

波里奇亞諾是文藝復興時期佛羅倫斯的人文主義家、詩人、語言學者,曾任梅迪奇家族孩子的家教,其中一位學生日後成了教宗利歐十世(Pope Leo X)。我記得曾讀過一則波里奇亞諾的報導,說他和謠傳中的男戀人喬凡尼.皮寇(Giovanni Pico della Mirandola,1463-1494)在同一年兩個月間先後離奇死去,2007年他們入土五百多年後,棺材雙雙被挖掘出來,由專家以科學的方法鑑定死因,最後發現屍骨都含有砒霜,推論可能是被謀殺的。皮寇正是卡爾皮王子的舅舅,就是他介紹阿爾杜思擔任外甥的家教。皮寇天賦異稟,二十三歲時曾就宗教、哲學等議題公開與九百人雄辯,內容整理成冊――《人性尊嚴演講集》,被譽為「文藝復興宣言」,直至今日,波隆納大學與布朗大學還共同合作將書頁與文本放在網站上,供大眾拜讀。

看我對阿爾杜思如此感興趣,帕歐羅說我若隔年二月能重返義大利,他可以邀請我參加阿爾杜思俱樂部(Aldus Club)紀念阿爾杜思逝世五百週年的活動與展覽;阿爾杜思俱樂部位於米蘭,是一個藏書家、愛書人組成的俱樂部,以小說《玫瑰的名字》聞名於世的作家安伯托.艾可就是此俱樂部的創辦人與會長,艾可自己是個藏書狂,我特別喜歡他寫的書話散文,帕歐羅與艾可是老友,也是會員之一,聽他這麼說,已開心至極,誰知他又補上一句,看我到時運氣好不好,說不定有機會去艾可的書房。

唉,可惜啊可惜,可惜我因故錯過了隔年這個邀約,再過一年,艾可也離世了。我不時默念阿爾杜思的座右銘Festina lente――急事緩辦,但很多時候,還真該緩事急辦,只不過我總欠缺分辨的智慧。

所幸書比人長壽,我們還是能讀到艾可的書,能在古書店、古書展、拍賣會、圖書館特藏區不時翻閱阿爾丁古籍,並對書頁上那隻纏繞在錨上的可愛海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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