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孤兒／賴冠樺

photo：郭鑒予。www.facebook.com/chienyu0507〔賴冠樺／自由副刊〕孤兒。在編輯排版上，只剩下孤伶伶的句號自成一行時，稱之為孤兒（orphan）。上午第二節生活課，我帶領一年級小學生們訂正習作。學生的字跡歪歪斜斜的，句號大得像山崩巨石。

我跟學生們解釋孤兒的含意後，朗聲說：「注意避免讓你的句號獨占一行，成為孤兒了。」幾個學生點點頭回答：「嗯，句號自己住，真的很像孤兒呢。」

而後，我開始講述緬甸孩童的光景。若干年前，某個深湛的夜晚，我認識了一對長期居住在緬甸伊洛瓦底省的華人夫妻，向我講述了他們的親身經歷。而後又有在緬甸成長的姊姊，屢屢向我描繪那裡的圖像，勾勒出針織般的細節。話語間有一種滄涼和愛，我無法遺忘。緬甸，就這麼成為我夜夢裡常常想起的國度，直穿過我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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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緬甸，戰火隆隆震動了人們的耳膜，毒品泛濫在人們的血管裡。父母其中一方的早逝，形成了單親家庭。當地有著許多流離失所的孤兒。他們的臉上塗著特納卡，穿著隆基（特敏）和夾腳拖，眼神怔怔地望著天空。

是烏鴉盤桓的天空，是神祇背過臉的曠野。貧窮和飢餓，占據了孩子們的感受。小學生們期待可以早點到學校念書，吃營養午餐，以手抓飯果腹。他們之中有些人，傾向敏感，脆弱，害怕受傷害。

伊洛瓦底江映照著絢麗的夕陽餘暉，也映照著孤兒們的小臉和影子。孩童在水裡玩耍，婦女用頭頂著竹簍，走近江畔洗濯衣服。一艘艘獨木舟停泊在江上，疲憊地歇憩。

「有些小學生喜歡上學，可以吃營養午餐。你們喜歡上學嗎？上學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喔！」我在課室裡輕聲說著。有些孩子附議，有些孩子反駁。但孩子們開始思索，原本認為理所當然的物質生活，和他們未曾去過的國度。

母親節屆臨。第三節課，我請學生們拿出旋轉蠟筆或彩色鉛筆，畫母親卡。一如往常，班上一個坐前排特別座的小男孩，又忘記帶了，隨即開始在班上喧譁大鬧。驀然，我想起導師曾在某些流光時刻，和我交換過學生的身世背景。這個孩子的父母早早離異，母親去大陸了。他的主要照顧者是阿公、阿嬤，屬於隔代教養家庭。

「是因為畫母親卡，你覺得難過，才和同學吵鬧嗎？」我蹲踞在旁問男孩。他點點頭。

「聽導師說，你的媽媽去四川了。」停頓兩秒後，我小聲地問他：「你有多久沒看到你媽媽了呢？」

「很久了。」小男孩滄桑地說著。平常他偶爾會和我聊天，告訴我，他吃過棉花糖和旋轉薯塔。不同以往，他的口氣倏忽像大人似的，蒼老了好多歲。也許是對媽媽曠日廢時的想念，使他擁有了早熟而哀愁的老靈魂。

眼淚是有翅膀的，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在空中飛翔。我只能擁抱孩子。

【評審意見】

同其情◎鍾怡雯

「句號自己住，真的很像孤兒」，這句來自孩子的童言，既有畫龍點晴的神效，也道盡緬甸伊洛瓦底江畔受戰火和毒品蹂躪的孩子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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