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李喬。(記者何宗翰攝)
電視劇《寒夜》劇照。(公視提供)
改編自李喬作品《一八九五》的同名電影,部分場景選在新竹新埔「雙堂屋」拍攝。(資料照)
作家用手寫出傳世作品,但作家背後的推手,更是作家成為大作家的關鍵。
採訪當天,我們七彎八繞拐著小路,好不容易才找到李喬位在苗栗公館小圳旁的住家,那是一棟台灣鄉間隨處可見的透天販厝,李喬的太太熱情迎接我們到訪,一路陪同傾聽李喬暢談文學寫作與理念,不時補充人名、事件,讓採訪更加順暢。
很多人都知道,八十四歲的李喬談到開心時,常會手舞足蹈;但卻很少人知道,李喬的字龍飛鳳舞,信筆寫下的長文,有時連自己都認不得了,全賴太太蕭銀嬌謄抄補正,才敢發印。他的長篇巨著《寒夜三部曲》,就是在太太仔細繕抄下才能順利印行,在那個自由戀愛還很稀罕的年代裡,李喬和蕭銀嬌兩人的「約會」,常常就是蕭銀嬌將李喬的手稿,逐字逐句地繕寫在綠格紙上。
是牽手,亦是推手,李喬夫妻的文學因緣如此動人!
我的人生、我的文學,最基本核心是一種「反抗」哲學,這個哲學有兩個來源,一個是因為我的出身,老爸在日治時代參加台灣農民組合,對抗日本政府,他是大湖郡農民組合第一任主任委員。當時日本殖民得相當徹底,反政府的人很難存活,我只要走上街,人家看到我是某人的兒子,就一拳打了過來,我就是這樣被人隨便打長大的。我就是因為內心有反抗,才沒有被毀掉。
第二個來源則是母愛,母親身材矮小,就像《孤燈》裡面那個燈妹,人雖弱小,但意志力特別強。最近有人寫了一本台灣農民組合的書,說媽媽強勢對抗日本警察,站在門口不讓警察進屋搜查,這跟我印象中的媽媽不盡相同,但是看得出她意志強硬。
這些都說明了一件事:人生有痛苦的童年成長史,對文學創作是個資產,其他則是倒楣折磨。
我的知識背景是西洋哲學、心理學、人類學,所以作品裡內心的分析是我的專長,但《亞洲物語》完全不寫角色內心,因為面對亞洲的大事件,個人問題相對之下顯得微不足道,不值得提、也不用提,只要帶出每個人的身分,就呈現了主題。
諾貝爾獎得主約翰‧史坦貝克的小說《人鼠之間》(Of Mice and Men),全書講述經濟大蕭條時代的兩個街友故事,這個鼠指的就是短命鼠,兩個街友的交談對話通通沒有意義,但「沒有意義就是有意義」,對話裡面沒有談到事件或是背景,因為「在大苦難時代,任何語言沒有意義了」。
《亞洲物語》最後,五個人各自做了一個夢,最面有一段話︰「人很多夢,因為人間很複雜,夢理論繁多,總歸於一點,夢是盼望與恐懼的化妝演出。」我也做一場夢,書裡有一段話也是我的理想:中國共產將放棄一黨專政,改為「適合於中國的社會主義民主共和國」,國家主席或改稱總統全民普選。坦白講,如果中國真的這麼做,美國就被比下來了。
至於改編這件事,關鍵在「改」這個字,如果結局原本是「是的,我不愛妳」,最後卻改成「是的,我愛妳」,可不可以呢?
我有一篇小說《太太的兒子》被改編成電視劇,講一個婦人被強暴、生了兒子,後來心理打擊太大過世了,兒子長大後有段對白說:「在這世界上,我不一定需要一個爸爸。」結果被電視改編成「是的,我需要一個爸爸」,我看了就昏了,改編可以這樣改嗎?改編應該是要加入不足的地方,而不是將重要的情節完全扭曲。
過去只要描寫台灣人和日本人的愛情故事,台灣作家往往設定男角是台灣人、女角是日本人,日本作家的設定則成了日男台女,可見社會上代表男女之間的障礙,是人很難逃脫的。《海角七號》的阿嬤戀情是日男台女,阿嘉的戀情則成了台男日女,前面,日本男人辜負了台灣女人;後面,台灣男人不放日本女人走,故事就圓滿了。
另外,要跟魏德聖導演建議,霧社事件的主角應該要拍花岡一郎與花岡二郎,那個時代的日本人看待「番仔」有如半人半野獸,日本人給他們教育、新的人生,有家庭、有外面的世界,所以等同再造,後來「大恩人」要把整個賽德克族都滅絕掉的時候,他們何以自處?怎麼做都不對嘛?到後來悲劇得很莊嚴、也很美,應該重拍一集,集中在這兩個角色。
文化台獨主要是針對中國文化的反省,我讀過很多中國古書,二十二歲還曾經出了古詩詩集,對中國古代的思想有點研究,我不喜歡儒家,儒家思想用在家庭裡還不錯,被政治利用就完蛋了。孔子學說以仁為中心的思想,最受獨裁者歡迎,仁就是人,以人為中心,以最有權的人為中心,帝王、總統或黨主席就是最有權勢的中心,我因此研究出一個「李氏」定律:「生命的價值與中心的距離成反比。」
噍吧哖事件寫完後,被拿去參加中山文學獎,初審我是最高分,最後結果卻不及格,原因是有官員認為書中有「台獨」思想,我才開始去問人「台獨」是什麼意思?所以我的台獨是蔣經國教我的,也幸好當時沒得獎,否則日後一定成了乖乖牌,人家要我寫什麼我就寫。
更離譜的是,有一回接到一通省政府高官電話,對方挑明了說:「今年中興文藝獎會頒給你,只要隨便提報一部作品就可以了。」我很慚愧,竟然還猶豫了三到五秒才拒絕。前面被拒是命運,後面的拒絕是我理智的決定。
特權很迷人,但最好不要碰,拿到特權後,就很自然地往特權走。我的反抗哲學從反抗自己開始,人性就是有懦弱跟貪婪,反抗自己就是反抗懦弱跟貪婪。
文言文的選材很重要,宋朝文人程顥的「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就很淺顯。語言是生活的表達,教材應是包括語言的生活化與活用化,還有文學性。
網路文學其實有機會超越平面媒體,第一要和時代結合,掌握時代的影子、動態,第二就是小說進行中,描寫風景就應該連結風景照片,美女在唱歌,就應該讓讀者聽到歌聲,把旋律、歌詞都寫出來,小說人變成影音導演,這樣的話,網路文學就很有希望了。
編輯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