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留聲機 道班房的回憶

蘇佳欣

一般人對台南的南化區沒什麼印象，但說到烏山風景區的登山步道、猴子山或紫竹寺，就像是雕琢成人間淨土的觀光勝地。然而，三十多年前，這些地方人跡罕至，甚至根本沒有路可以通往那裏。興南客運到達農會附近，從南化國小步行到南化國中大約十分鐘就可以走完，當時除了這些建物，什麼都沒有。

外婆離開了外公，幾乎不曾養育自己的兒女，後來改嫁給來自河南的軍人，就是所謂的榮民。外婆與媽媽相認時，我和弟弟已經出生，我們姊弟經常住在南化的外婆家，與口音很重的老兵住在四個小房裡。我們住的地方有個特別的名稱，叫做「道班房」，房的發音是ㄅㄤ第二聲，是台語發音，妙的是這三個字合起來，本省人及外省人都可以清楚得唸出來。道班房在鎮上最偏遠處，也是唯一道路的盡頭，對面的山坡上養牛養羊養馬，我們的道班房旁養雞。圍繞在道班房四周的有扶桑花圍牆、內側有芒果樹及木瓜樹，矮處有九層塔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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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天黑後，早早就伴著蛙蟲鳴叫聲入睡。天亮後，我穿著透氣長版小內衣裙，在雞糞堆中找雞蛋，有的母雞很傻氣，有的母雞對我不太客氣。接著，再到門旁，隨便亂抓一些九層塔。外婆或把九層塔先入鍋炒，或拌入蛋液後再炒，怎麼炒都好吃，香氣濃郁。春夏天的土芒果，從酸酸的芒果青、鹹鹹的醬蒜芒果，到甜甜的熟成芒果，一律使用大腳桶採收清洗，邊洗邊吃，好不爽快。果樹濃密青草遍地的山地，隨時都可以呼吸到鮮甜的空氣，隨地都可以看到飛舞的蜂蝶。

當時的我還沒接受任何學校教育，所以只會聽說台語，跟老兵的對話也沒有幾句，溝通上卻不成問題，通常只是叫我去吃什麼東西而已。因為他們經常不在家，好像是到左鎮去開墾，身上帶著鋤頭，白布袋裡裝著饅頭，坐在卡車後面唱著歌離開，後來知道白雪公主的童話故事，總覺得他們彷彿是辛苦工作的小矮人。記憶中，他們最常跟我說「哈樓」、「哈樓」的，當時搞不懂那是什麼意思，等到學會HELLO的英文後，才恍然大悟，其實他們一直想跟我再多說些什麼的。

最近，重回舊地，天際線交織著錯綜複雜的電線，停著不安的麻雀，似乎隨時準備要飛去。南化國中旁邊仍有四間殘破不堪的小房，每間小房外牆上印著這兩行字：榮民遺產土地、嚴禁侵入佔用。我所知道最後一個榮民已死去，政府在其死亡15年後，即將接管這塊土地。那段悠悠哉哉的日子，那些一起生活過的榮民阿公們，我想念沒有名字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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