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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派的幸福想像
圖◎michun
◎楊明 圖◎michun
今天的甜點是蘋果派。
在赤柱海邊的德國餐廳吃完脆皮豬腳佐酸菜後，服務生這樣告訴我們。
其實我對蘋果派的喜愛想像多於實際，小時候在故事書上看到蘋果派，記憶裡那金黃酥香的蘋果派擺在窗台上，窗台的木框漆成白色，窗簾是紅白格子布，你說這描述有欺騙之嫌，故事書上的插畫可以看到窗簾窗台，看到窗台上金黃色的派，甚至派的旁邊擺了一盆紫色三色菫，但是畫沒法透露出酥香。所以一開始我就說了，是想像，那派金黃酥香，我甚至感受到牛油香味四溢的派皮上盛裝的蘋果香甜滋味，水果特有微微的酸味，平衡了整道點心的味道，濃郁的牛油雞蛋和芳香醇厚的肉桂。
於是我和媽媽說：我也想吃蘋果派。
派適合是一種禮物
那個年代台灣的西點麵包店比如今少很多，媽媽不知道哪裡有蘋果派，她回答蘋果派不好吃，買蘋果麵包還是海綿蛋糕好了。這兩樣我家附近的小店就有，走過一條童年時以為長，長大後發現短的坡道，一條巷子裡兩邊各式小店，雜貨食品藥品水果之外，還有美髮店。或者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待在家裡等到下午時分劉麵包的麵包車響起廣播，好整以暇出去選麵包就行了。在我童年有許多這樣販售各類商品的機動車，不需要租金，每隔幾日早上還有一個男人來賣掃把雞毛撢子水桶等雜物，吸引我的是車上有一桶棒棒糖，順便賺取隨主婦出來看熱鬧孩童的一點微小利潤，仔細想想這也是經營策略，滿足這誘惑的花費不大，若是大了就會讓節儉的主婦有了戒心，從而影響生意。媽媽常常讓我挑一根，有紅色咖啡色淺黃色，分別被冠以草莓巧克力鳳梨味，長大後想大約都是人工香精調製的。
媽媽確實不喜歡蘋果，新鮮的或者是烹調料理過的，她都不喜歡，她出生的煙台盛產蘋果，可以大量攝取的蘋果讓她厭煩，連烹煮時飄散在空氣中的味道她都不喜歡，她說，那時大人們會將蘋果煮熟，和馬鈴薯一樣當成主食來吃。為什麼要煮熟？據說是因為果酸，生食不適合多量，煮熟了其成分會產生些變化，而蘋果也含澱粉質。後來國外還有研究發現，蘋果加熱後，其所含的多酚類天然抗氧化物質含量會大幅增加。多酚不僅能夠降血糖、血脂、抑制自由基而抗氧化、抗炎殺菌，還能抑制血漿膽固醇升高。由此可見，熟吃蘋果是對身體有益的。
但媽媽對蘋果留下的印象不佳，她喜歡橘子鳳梨西瓜，不喜歡蘋果，所以她想蘋果派也不會好吃。
中學時，台中自由路開了一家勝美珍，專門賣派，我突然喜歡上吃派，那時我已經忘記小時候在童話書上看到黃金酥香的蘋果派，但是派還是給了我一種新穎甜蜜的聯想，與太陽餅截然不同的畫面和味道。十幾歲的我去到店裡，大都選擇檸檬鮮奶油派或者是草莓派，那樣耽美的年紀在意外觀有時更甚口味。家住豐原的高中同學L，見我喜歡吃派，L說豐原有一家薔薇派，她挑選了不同口味拼裝成一盒，打開時是一塊圓形的派，其實有各種口味，那就是我第一次吃波士頓派，鬆軟的蛋糕和綿細的鮮奶油，組合出年少的甜蜜。
但是，坦白說，我對派的喜好還是感覺多於味道，我心裡很清楚是源於童年時代對派的想像，以及這想像中蘊含的一種幸福甜蜜感，美化了派在我心裡的形象，連帶美化了味蕾嘗到的味道。大部分時候，我更願意和L在豐原廟口吃清蒸蝦仁肉丸、蚵仔煎、碗粿和魚翅螃蟹羹，派適合是一種禮物，一種調劑，而不是常常吃的生活料理。
當我再度慢慢淡忘了派，台北街頭又出現了一種開車出售的鄉村派，艾媽咪鄉村派有一套銷售時間路線表，但我總記不得，所以多是突然在路上遇到時買的。口味選擇相當多，芋頭紅豆綠豆原味起士藍莓起士紅莓起士核桃燕麥南瓜等，八塊派拼成一個完整的圓形，紅綠黃橙深紫粉紫，那一個圓既鮮豔又好看，派皮酥鬆，內餡扎實不會太甜，尤其是燕麥南瓜芋頭紅豆之屬，家庭風味濃郁，就像我童年時在童話書上看到的，擺在白色窗台上的派，有格子布窗簾，旁邊還有一盆三色菫或是一瓶瑪格麗特，舒適自然家常。
味道之美來自想像
但是，這幾年流行的是另一款，箱形車路邊賣派對年輕人而言可能老土了些，但是我這年紀的人還算能接受，我的童年就讓這些推車騎車開車販售各種吃食的人們點綴得豐富多采，且打發了家居白日的無聊時光。但現在年輕人沒興趣，樓下巷子裡經過的廣播：「來喔，好呷ㄝ土窯雞擱來囉。」無法激起他們的購買欲，芋仔冰也不行，而那也是我成長的美好記憶。他們喜歡網購，那是一個對我來說不夠真實的世界，於是姪女從深夜裡的法國手工甜點買來大黃根生巧克力塔與我分享，她見我似乎沒領略其中動人處，拿出手機滑開頁面給我看大家的讚語，以及說明這點心不是隨時想吃就能走進店裡買回一盒的，我的表情仍顯木然，口中只覺得甜，沒能抓住她的重點，於是她說：取貨地點就在你家旁邊的捷運站，別人坐一、兩個小時的車都要買來吃，離你這麼近，你怎麼可以沒吃過？
好吧！距離當然可以成為選擇的理由。於是還有一款離我也很近的巧克力綠豆派，出自以芋泥蛋糕聞名的香帥，香帥其實是一家老店，許多年前就吃過他家的虎皮蛋糕和草莓香草巧克力三色棋盤蛋糕，當他家的芋泥捲在網上熱銷形成風潮時，我完全不知道，直到姪女和我說訂不到，因為好奇，她想吃巧克力綠豆派。我向來不在網路上購物，只以最原始的店購方式親自前往，於是完全跟不上潮流的我站在店裡，傾聽店員告訴我預訂下單已經排到兩個月後，一種荒謬感油然升起。天哪，一款點心現在訂，兩個月後才吃到嘴，人想吃什麼的胃口可是會隨時隨心情隨天氣隨發生的事遇到的人一直在變啊，好心的店員為我另指一條明路，可在上午電話詢問，當日若有人臨時取消訂單，我便可以承接，因此我帶回芋泥捲和巧克力綠豆派。巧克力綠豆派其實是波士頓派的口味轉變，外層蛋糕加了巧克力，內層鮮奶油加了綠豆，我一下子又碰觸到了鬆軟綿密的少時甜蜜。
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我選購東西的途徑理由口味偏好都和年輕人不同，我的心裡仍可以清楚浮現故事書的彩色圖頁，最早帶給我蘋果派想像的圖畫，雖然那想像和真實滋味有差距，但是每一次吃到蘋果派，在那甜蜜的滋味裡，我再一次與年幼的我相遇，再一次擁抱幸福想像。
原來味道之美的構成，有一部分來自想像。
赤柱海邊，蘋果派端了上來，叉子切開的一瞬，德國森林和小木屋的氛圍霎時包圍住我們。童話裡的純真與善良，在吃了許多派以後，成為祕密配方，偷偷融入派皮裡，盛托著水果和香料組合的內餡，奶油提供了濃郁口感，鋪在上層的方格狀的派皮既是裝飾也是調味，和盛托內餡的派皮底共同搭配組合出恰當的比例，而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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