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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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小人物之旅

2015/04/06 06:00

◎達姆

◎川貝母 ◎達姆

「快看Google Maps,爸爸出現在上面。」

姊姊打電話跟我說,不時興奮地笑著,說好難得啊,在跟友人介紹老家時意外發現了爸爸,沒想到有照進去,看著看著愈來愈高興所以決定打電話給我。姊姊還很好奇地沿著街道搜尋,想看看還會不會有其他認識的人,尤其是我和媽媽,但都只是路過的摩托車騎士而已,連半個鄰居也沒看到。

「只可惜爸爸的臉模糊了。」姊姊說。

爸爸在去年夏天過世了。那一天忙完果園的農事之後,他說有點累想去躺一下,就這樣離開了我們。平平淡淡,讓我們都忘記該怎麼流眼淚,過了好幾天才真正理解到這件事確實發生了。姊姊說她是第三天晚上吃著湯麵的時候流下眼淚,吃著吃著,情緒終於找到了窗口宣洩了出來,儘管嘴巴裡仍然有未咬斷的麵條。

媽媽說她一開始是哭給鄰居看的,沒讓別人看到眼淚總是不好,她說,真正開始難過哭了出來是在整理照片的時候。一本泛黃相本和一盒夾心餅乾鐵盒,就是爸爸所有的回憶。而我們也是在看這些照片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爸爸的照片這麼少,合照停留在我國中時期,之後便很少有家庭合照了。

所以,大概可以懂得姊姊在谷歌街景地圖上看見爸爸的身影時的那種心情,那是最靠近爸爸後期時的樣子。但這樣彌足珍貴的影像卻是由谷歌的機器捕捉到,讓我感到有些羞恥與不孝。我和姊姊只顧著拿著相機自拍身體的成長,卻忘記記錄漸漸變老的爸爸,還有媽媽也是。仔細想想,我們從未關心過他們什麼時候多了那些皺紋和白髮,我們是否太過於自私了?我躺在床上不斷想著這個問題。

我打開電腦,想再看一次爸爸。街景地圖上的爸爸站在房子門口,雙手扠著腰看著前方,我想應該是下午接近傍晚時刻,那時他總是會在門外繞繞,也許因為谷歌的攝影車剛好經過吸引了他的目光,因此拍攝到注視前方的爸爸。那種感覺好像爸爸正在看著我,他一直在那裡等著我和姊姊一樣。

繼續用谷歌街景地圖逛起了家鄉,一步一步走過以前的道路,有多久沒這樣走了?似乎是離開家鄉之後就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用步伐親自去建立出自己的地圖。現在都只是路過,不再探訪捷徑祕道,祕密基地早已荒廢,路邊也沒有能引起驚奇的東西,所有驚奇的都在網路上。

想想從未搜尋過住處的街景,我打上我現在的居住地址,然後看見了我站在門前,跟爸爸一樣。我的心臟跳得好快,厚重的鼓聲在身體裡一陣陣扎實地敲擊著,像是要暴烈衝出胸腔一樣。雖然臉打上了模糊效果,但我認得我的小腿與短褲,以及那短小的身體。摩托車在一旁,是啊,那是我沒錯。我竟然和爸爸一樣,站在門口注視著前方。

我想著自己的作息習慣,若沒特別的事,應是早中晚的外食時間吧,我把街景往右拉,點了下一段路,我看見自己走在路上,我又出現在地圖上了,但我並沒有印象哪一天有看見谷歌的街景車出現,且又剛好和街景車同速度與方向,持續出現在它拍攝的鏡頭裡。我繼續點選往前方的道路,我一樣出現在道路上,然後就看見我在早餐店買著早餐。這樣看來,拍攝的時間是早上。

谷歌的街景車等速地跟在我後面。

早上我習慣走路到兩百公尺左右的早餐店點份蛋餅或吐司,然後到便利商店買杯熱美式,再繞過那一區塊的房子回到住處,當做一種晨間運動,順便想想今天要做的事。我沿著這樣的路線搜尋,谷歌的街景車都拍到我,若不是超強運的巧遇,那麼,難道谷歌街景車是在追蹤我嗎?

街景地圖繞回我的住處,我依然站那裡看著前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許我可以進去房子裡面。畢竟已經出現這麼怪異的事了,再多也不無可能。但若是真的,那將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心臟的聲音已蓋過我全部的聽覺,沒想到身體內部的聲音可以這麼巨大,也許肉眼就可以看見我胸腔正在劇烈鼓動著。我移動滑鼠,繞過街景裡的「我」,點選背後的門。

進去了。畫面像俯衝進扭曲的空間一樣短暫地歪斜,我站在一樓的樓梯口背對著鏡頭,正準備上樓梯回到三樓住處。無法相信眼前的影像,像是在玩第一人稱視角的恐怖生存遊戲,愈進入到下一個畫面,心裡的緊張感與衝擊就愈來愈多,彷彿有什麼變種的嗜血生物會突然跳出來一樣。到了住家點選大門,進入了客廳。谷歌連房子裡面都進來了。我背對著大門站在電視與沙發之間,下一個轉角是通往三個房間的走廊:臥室、書房和儲藏室,我點選房間的方向,進去只看見床和雜亂堆疊的衣服,我並未在裡面。用街景視角環顧自己的寢室很詭異,我想起臨終之前靈魂出竅的故事,瀕臨死亡的人靈魂飄至空中,由上而下地俯瞰自己的狀態。

我不在房間,那最後我可能出現的地方就只有書房了。我把街景鏡頭轉向書房的位置,點選進去,看到背對著鏡頭的我坐在電腦前。我發現今天的衣服恰巧跟街景上的我一樣,桌上的擺設也差不多,放大一點看,物體的角度和現實中的我都一樣,電腦螢幕裡也正在看著街景。

這難道是現在的我?我猛然轉身回頭往背後看──

「爸爸!?」我大聲叫了出來。

「有沒有水?我又餓又渴的。」爸爸說。

爸爸穿著平常的打扮,白色POLO衫和黑色西裝褲,身後背著厚重的機器,向上延伸出一個管子,最上面是一顆圓球,好幾顆鏡頭藏在裡面。那可能就是谷歌街景地圖的人體裝置,是發明用來探測街景車無法到達的地方的裝置。為什麼爸爸會穿戴這些裝置?而且爸爸已經死了啊。

爸爸一口把遞給他的水喝了下去,喉結上下擺動,水卻從他的雙腳流了出來,在床底下蔓延成一個小水窪,但我並沒有問他怎麼回事,我只是驚訝地看著他,他是爸爸,真真實實的爸爸,雖然背上戴著愚蠢的谷歌街景攝影器材,但那是爸爸啊。

「唉,還是沒用啊,我又餓又渴已經一年多了。」爸爸說。他看著我驚訝、充滿疑惑的臉,又補了一句:「我想你,擔心你。」他雙手一攤,好像小孩做錯事情一樣。

「我死了,我是鬼魂,現在幫谷歌工作,負責街景地圖拍攝。谷歌的地圖都是世界各地的鬼魂做的,不相信嗎?否則哪來那麼多人和街景車跑完全世界的大街小巷,而且完成速度這麼快,這些都是鬼魂和谷歌之間的協議。谷歌透過某種管道,招募了死去的鬼魂來完成這項任務,條件是可以回到自己親人身旁一陣子,這樣的條件對於剛死去不久或意外死亡的人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我們都想再回到親人的身旁,看一看也好,陪伴在身旁安靜守護著。但是來看自己親人的代價,就是要付出好幾倍的時間到荒郊野外探勘。背著機器或開著車,一個人孤獨地上路,噢,應該說是孤獨的鬼魂。城市街道是基本的,最重要的是那些無人探險的祕境,谷歌需要鬼魂的幫忙。」爸爸說。

「所以,我來看你們了,」爸爸一副愧歉的樣子,「但也意味著我將真正地離開,到遙遠未知的地方去,死後真是一條漫長的道路啊。」爸爸苦笑著說。

「爸爸之後會去哪裡?」我問。

「到北方的西伯利亞。谷歌打算探索那一大片荒原,地處偏遠環境又惡劣,野生猛獸棲息的地方,只有鬼魂才可以辦得到。我沒去過那裡,所以其實有點期待,雖然又餓又渴,但基本上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了。我人生的第一個壯遊就從死後開始,這是我覺得該向谷歌道謝的地方。幾年之後,當谷歌宣布西伯利亞已可以使用街景服務時,就代表我已經完成了任務,屆時你就可以上網看看我走過的足跡。某方面來說,我就是你在西伯利亞的雙眼。」爸爸帶點驕傲地說。

「每個人都可以透過谷歌地圖看到我嗎?爸爸不想見媽媽和姊姊嗎?」我說。

「不,我故意讓你看到的。這就像一種儀式,發動條件,我必須透過這樣讓你發覺的模式才能見到你,這個地圖是你我之間的限定,我離開之後就會消失。但我特別向谷歌請求,希望之後保留你站在門口的樣子,因為覺得我們父子倆這樣相呼應滿有趣的,呵,希望你別介意。同時也讓你留做紀念,一個爸爸曾經在死後回來找你的紀念。至於媽媽和姊姊,因為技術上的問題,我只能策畫一條路線,你們三個住在不一樣的地方,所以我便選擇了你。我想只要你知道我過得很好,這樣就可以了,我已經很滿足。」爸爸微笑著繼續說,「我年輕時曾讀過有關於小獵犬號的書,當時就對於探險很著迷,但始終沒有付諸行動,就這樣突然死去。我很羨慕達爾文可以經由那樣的冒險,觀察到許多未知的生物。雖然路線不一樣,但西伯利亞應該仍然有許多未知的動植物吧。想到這裡,就跟小時候要去遠足一樣地興奮期待著。」爸爸說完後,背後的機器發出了聲響,提醒爸爸時間所剩不多。

爸爸給我一個擁抱。我們從未擁抱過,我感到自己有點生硬,但爸爸卻意外地熟練與熱情,死後的爸爸似乎有著我不知道的變化。

「噢,好懷念的溫度。」爸爸說。

爸爸好冰,像是剛從冷凍庫裡走出來一樣。我們看著彼此一段時間,沒有說話。之後發現自己最懷念的是這個時候。

爸爸要離開了,我隨意地抓起書房裡一個陶瓷熊偶,希望他帶去西伯利亞放在某個地方,如果地圖有將它照進去,那麼我就會用自己的力量把它找出來,我想跟著爸爸的腳步探索西伯利亞。

爸爸笑著將陶瓷熊偶收起來,說會藏在很隱密、也是最美的地方,等著讓我去尋找它。說完爸爸便轉身離開,背後的人體街景車發出些微鈴鐺般的聲響,接著便一片死寂,只留下床底下的那一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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