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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別對我歌唱

2015/02/16 06:00

宛如靜物繪的卡赫季葡萄與水果。

文.攝影◎焦元溥

提比利希充滿各色樓宇,堪稱建築博物館。

「怎麼這麼慢?啊,是簽證問題吧!」開車接我的人叫Ika,英文說得慢,思緒卻轉很快,有時還想太多。「沒關係,我們一個半小時就能到。」接下來交通號誌僅供參考,雙向隔線視若無睹,景色唰唰唰地從窗外往後退,看得我膽戰心驚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我、我們不趕時間吧?」Ika沒回答,「嘩」地一聲車子又自平地上坡,盤折曲繞,壯麗的高加索山就現身眼前。還沒來得及好好看,又是一陣曲折盤繞,車在路旁旅館停下,「歡迎來到特拉維(Telavi)。」

秋日陽光下壯麗的高加索山。

熱愛音樂的秀雅國度

特拉維附近古雅優美的修道院與教堂。

特拉維位於Tsiv-Gombori山脈,海拔五百公尺高,是喬治亞東部卡赫季省(Kakheti)的首府。選在10月中拜訪,雖是應當地音樂節總監薇莎拉茲(Elisso Virsaladze)的邀請,但來喬治亞倒是宿願得償。十年前我訪問堅尼斯(Byron Janis),問他身為首位至蘇聯演出的美國鋼琴家,巡迴中對何處印象最深?「喬治亞,」老大師眼底燃起火光,映出那不可思議的夜晚,「你知道那兒聽眾有多熱情嗎?音樂廳裡或坐或站,擠得滿滿是人。實在搶不進來的索性爬到屋頂,趴在天窗上聽!」還沒出場就轟動成這樣,等到真彈了,「他們瘋了、全瘋了!我走出音樂廳,你能想像嗎,不但街道兩旁滿滿是人,連樹上都爬滿人啊!」

在碉堡口俯瞰提比利希。

什麼樣的國家會愛音樂愛成這樣?想想不過四百多萬人口,卻孕育出巴許基洛夫(Dmitri Bashkirov)、維拉先科(Lev Vlassenko)、薇莎拉茲、蕾昂絲卡雅(Elisabeth Leonskaja)和托拉澤(Alexei Toradze)等一流名家,而這還只算鋼琴家而已。不親自去一趟喬治亞,我大概永遠不知道答案。

到了特拉維,先去音樂廳拜訪熟人,順便請教在地生活之道。「沒什麼好擔心的,喬治亞是很現代化的國家,英語也都能通。」薇莎拉茲一邊整理樂譜一邊說,「對了,有件事倒要注意,就是既然你在卡赫季,那千萬、千萬不要稱讚這裡的人。」

「不要稱讚?」還沒來得及細問,薇莎拉茲就忙著去排練了,而我見到了Vatta,費盡心力讓我拿到簽證的音樂節主辦人。「特拉維是小地方,可是附近很多美麗景點,請務必參加我們安排的旅遊行程。」他的話一點兒沒錯。看了好些教堂與修道院,建築著實美感出群,遺世獨立的秀雅古意更彷彿將時光停在中世紀。只是這遺世獨立也未免太徹底,幾天下來我們幾乎是唯一的訪客。想想這裡歷史悠久不輸京都之名山古剎,遊人卻可能不到京都的千分之一,頓時罪惡感油然而生,覺得自己承受不起獨享美景的奢侈。

但更奢侈的還在後頭。「不能只待在特拉維呀,你當然要去提比利希(Tbilisi)!」「提比」是喬治亞語「溫暖」之義。相傳5世紀時國王狩獵於此發現溫泉,於是將該地建為首都,至今浴池仍是景點。我和音樂節另兩位訪客一起搭車。不過幾天,紫紅橙黃已將綠意逐出林野,高加索山炫耀著媲美寶塚歌舞團的華麗。經過機場的路一樣單調,可繞進城市就迥然一變。順著跌宕有姿的地勢看去,雅麗綽約的樓閣亭台沿河水開展,晨曦裡燦燦發光的是鑲著金邊的古城牆,隱伏姿態宛若潛龍,被遠方黃澄澄的巍峨教堂鎮在山腳。那場景新奇又熟悉,總覺似曾相識。車子再一轉,見得屋宇依山而建,赭黑相間又靛黃交錯,抬頭則是護國聖女雕像和飽經風霜的碉堡兩兩相望。「提比利希到了。」啊,要不是司機提醒,我還以為自己闖進托爾金的《魔戒》,雖然中土世界可能還沒有這等風光。

南高加索的文化雜燴拼盤

追溯歷史,喬治亞也不輸給任何小說。那是神話中普羅米修斯被縛受苦之地,傑森尋找金羊毛之所。在首都博物館還真能見到考古學家掘出的黃金寶藏,希臘傳說果有所本。和亞美尼亞並列,以屠龍聖者之名為國號的喬治亞是世界最古老的基督教國家,處於歐亞邊界的地理條件更使其成為各類文化的交會口,光是文字就由希臘文和敘利亞文混合而成。首都路斯塔維利大道(Rustaveli Avenue)是商業街也是建築博物館:從新古典融合現代風的自由廣場開始,素淨優雅的東正教卡許維提教堂(Kashveti Church)、義大利洛可可雕花的戲劇院、伊斯蘭風情的歌劇與芭蕾劇院,到以古喬治亞元素打造的博物館與宛若城堡的國家科學院,在在示範文化雜燴拼盤之妙。就算移花接木到紅杏出牆,那種大膽逾越仍然足以為美,繽紛生猛到你不得不接受。

或許這正是喬治亞人獨一無二的天分。世界上美麗的城市很多,但要像提比利希這樣連舊房破屋都美,大概絕無僅有。此地居民天生就懂美,混搭配色刁鑽靈通,巷弄處處都是驚奇。更可觀的是諸多驚奇聚在一起居然不見扞格,還能聲氣相通互補有無,堪稱驚奇中的最高級。對色彩造型有才若此,投射到音樂上想必也極為可觀。無怪乎喬治亞人曾經不瘋魔不成活,至今仍是世界樂壇一塊招牌。

「別對我歌唱,美麗的女郎,妳那喬治亞之歌好悽涼。」普希金的名句既總結過去也預言未來。美,又美得有個性,這個性實來自飽經戰亂的歷史。國家博物館的蘇聯占領期常設展,張張照片文件都可滲出血淚。「喬治亞和俄羅斯完全不同。俄羅斯屬於亞洲,喬治亞屬於歐洲。我們一直心向西方,也勸告俄羅斯應向文明學習,放棄野蠻。」寫下如此文告的貴族領袖與教會長老,紅軍入城後不久就被處決。極權統治加上二次大戰,喬治亞損失人口八十餘萬,和今日俄羅斯關係仍然緊張。但就像他們對美感兼容並蓄的稟賦,即使政治上是敵國,喬治亞人仍欽慕俄羅斯的文化藝術。多元認同或許也是心理治療:誰叫約瑟夫.朱加什維利是自己同胞呢?當年沒考上神學院的學生,後來居然「打敗納粹、統治蘇聯、主宰半個地球」,換了姓氏叫做史達林。約瑟夫的俄語始終帶著故鄉口音,到現在仍有不少喬治亞人以他為榮。至於那些迫害與屠殺,令人髮指的滔天大罪?「都是他底下人幹的。」如此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還得再過幾代才能撫平。

但現在的喬治亞人,自我認同又是如何?根據波蘭記者古瑞茨基所著的《邊境》,首先,他們不喜歡被稱做「外高加索」――那是莫斯科的觀點。照地理來看,喬治亞等國並不在高加索山之「外」,應該正名為「南高加索」。西鄰黑海,國處歐洲東南,喬治亞人認為自己屬於南歐而非東歐,民族性近於西班牙、義大利或希臘。畢竟這幾國「同樣有著飲用葡萄酒的傳統、熱愛美食、疼小孩、瘋足球、家庭觀念強烈和個人主義」,甚至也都「沒有時間觀念」。

魔法師的自家製贈禮

我不能確定喬治亞人是否沒有時間觀念,雖然音樂會真的都沒準時開演,但兼備東歐與南歐特色,又合亞洲風味於一爐的喬治亞菜,絕對當得起美食之名。這裡的爐烤麵包Tonis Puri像是白蠟做成的柴薪,麵香十足、堅韌有嚼勁,烙餅Khachapuri皮酥餡軟,咬下去羊乳酪入口即化。傳統料理有雞有豬有牛有魚,樣樣令人食指大動,吃了還不會想家──喬治亞招牌菜Khinkali,長得像半個手掌大的小籠包,蒸好上桌熱氣四溢,皮厚汁濃肉鮮香,直接用手抓著呷,餐桌旁總是笑聲。

是啊,這樣好吃的食物,自然要一群人一起吃才開心。當我們遊完提比利希,飛車(永遠是飛車)回到特拉維,司機先生問我們是否願意到他家晚餐。既然閒著也是閒著,駕駛又看起來古意老實,當然就去了。

結果司機先生喜沖沖買了麵包回家,妻子和女兒已擺滿一整桌食物迎接,除了肉類和麵食,幾乎全數取材自家花園,百分百親手製作。大家比手畫腳,說說笑笑,忽然女主人又端來甜點,一盤美到讓所有美術館靜物繪全都黯然失色的葡萄。「如果你用這種溫度和蒸餾法,你就會得到Chacha(喬治亞的葡萄烈酒),若換一種方法,就會得到白蘭地。」司機先生的女兒Nino在特拉維大學攻讀微生物學,說白了就是研究釀酒。喬治亞以酒聞名,紅酒尤其傲人,Saperawi、Manawi、Mukuzani、Achaszeni、Napareuli、Aleksandrouli、Kindzmarauli,這裡各種葡萄與酒名念起來宛如十四行詩,而全國三分之二的葡萄就種在卡赫季。只要一串紫晶在手,此地人人都是魔法師,各類飲食隨之而來。除了釀酒,當地人將核桃用線串起,裹上以葡萄煮成的果膠,吊起風乾喚做Churchkhela,口感清甜討喜,是喬治亞人最愛的零嘴。

葡萄美酒夜光杯,喝完一杯又一杯。大家笑說在喬治亞萬事皆好,怎知過分開懷就落得樂極生悲。我們稱讚甜點好吃,「真的嗎!」女主人一步一跳跑到陽台,把掛在屋簷的Churchkhela全割下來送我們;我們說紅酒好喝,糟糕,先生立馬拿出三瓶,說這是他們最近酒莊產的,非要我們收下。我們說和你買吧,他怎麼也不肯收,又跑去廚房拿出三瓶白酒,說遠道而來怎能空手而歸?「對了,你們喜歡蘋果嗎?我們自釀的白蘭地呢?」

已經不太記得那晚究竟如何回到旅館房間。隔天酒醒,看到這些紅酒白酒烈酒白蘭地蘋果和甜點,一秤將近十公斤,這該如何上飛機?在音樂節結束後的晚宴,我向薇莎拉茲道謝並辭行,順便「抱怨」了這些意外禮物。「啊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鋼琴家給了一個白眼,「在卡赫季,千萬不要稱讚這裡的人,你怎麼不聽呢?」

被罵了,心裡卻喜孜孜。千錯萬錯都只能是自己的錯,但喬治亞永遠是對的嗎?我悄悄打了個問號,卻不急著找答案。那是下次拜訪才要解決的問題。如此迷人的國家,我永遠願意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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