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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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李天葆/【閱讀小說】 燃燒的地圖 - 上

2019/04/23 06:00

圖◎唐壽南

◎李天葆 圖◎唐壽南

奇窄無比的輕快鐵車廂裡,窗戶貼上廣告,花花斑斑,很是繚亂――縫隙望出去,底下大塊黃土挖出巨坑,宛然山壁坍塌,雲天裡伸出一隻手倒扣個碗在這裡;又似考古學家覓著了文明前遺跡,裡頭有史前生物出土;抑或古國埋下的墓穴,靜悄悄等著窺探天日。嚴初七笑道:這一帶還被當做歷史古蹟,不得碰,可是19世紀英國式監獄,到底敵不過金錢的魔力……站在對過的蕭潤蓉,也不搭話。她知道嚴初七總愛品評周遭大事――此區鬧市老城,舊時童稚所住之地,再市井亦有一種親切感。黃龍坑旁邊是一棟陳年公寓,棕褐底色已然刷上一道道鵝黃斑條,遠看是一隻大黃蜂標本,釘死在半空中。初七低語:動土不久,就傳出事了……潤蓉笑問:鬧鬼?初七微微詫異:你也聽說了?她點頭:稍稍知情的,想必都覺得是這些謠傳……城裡古老的陰濕昏暗大牢,爬滿了墨綠色苔蘚,一堵灰啞色圍牆矗立已久。上世紀有名的汪洋大盜,曾在此問吊身死,更有為數不少在政治上被列為危險人士的,悄悄地關進去,名字和頭像經常在老戲院開場時的幻燈片浮現,穿插一、兩句群眾垂注,「任何人知其下落,敬請聯絡警方」,這樣的官方詞語,也成了煙塵往事。嚴初七得意洋洋,繼續賣弄其內幕新聞――財團是花了時間的,找來精諳術數命理人士,算了又算,後來請來法師超渡……潤蓉哦了一聲,問了:場面可大?初七神祕一笑:凌晨才開壇,稍有名氣的都被請來了。密宗的、淨土宗的,茅山教的,各施其法……潤容搖頭:誇張呢。她回應得簡單扼要,也不知初七可了解她其實興趣不大。

然而蕭潤蓉立於車廂,見大黃蜂似的公寓緩緩被拋至遠方,不免惆悵。潤蓉早些年當實習記者――如今想起,也只有那時保有天真的幻想,才會認為無冕皇帝有著無限浪漫。她為了詢問南洋日治時期的二三事,來到老組屋:是家裡堂叔介紹,說是同宗的蕭之勤先生是個專家,還附帶封引薦信來。來到樓底,只覺得暗無天日,尿騷味避無可避,全是恣意流竄――潤蓉幾乎要掩鼻而行,但想著不欲別人以為她是初來乍到的外人,也就忍住。一地裡的摩托車挨挨擠擠,彷彿一到深夜即飆車,化身夜遊神。有婦人在洋灰地裡撿起紙皮,踩扁汽水鋁罐,還斜睨一眼,打量她。潤蓉閃進電梯,四壁皆是塗鴉,無一處是淨土――後來之勤先生呵呵笑道:都是這樣,這裡的人沒有什麼文化。他年紀倒不大,留一頭披肩長髮,穿白色長袖衣,大概有女客來了,臨時換上,細看是個瘦削男子,說話托一托眼鏡,有些書卷氣……許多年前這還是褒義詞。坐呀,他騰出一張圈椅,沒處放,擺在陽台。潤蓉也不客氣,坐下,卻覺得坐在暮色裡,遠遠太陽如半溶金黃的液體,濺得整個天空盡是,也像一把黃傘晃悠悠迎過來――城市日光隨時沉沒,人聲嗡嗡嗡浮上來,熱帶喧囂之氣息撲面而來,叫人有些不安。蕭之勤尋出日本時代的香蕉鈔票,讓她看――風扇呼呼聲迴轉,一望過去,一側的房間半掩住,不時見印有大朵碧綠荷花的門簾晃動……門縫有微光,隱隱似有人在叫喚,阿勤,阿勤,是道地的廣府話。嚟啦,蕭之勤應了,打開門。潤蓉略微看,也只是禮貌的一瞥:大床上,老人坐起身來,腰後自有靠枕,兩手撐住,喘著氣,叫道:阿勤,攞杯茶過我飲,口渴。昏黃燈影映在床舖,一邊荷花門簾被撩起來,老人短褲管內,露出兩隻半截大腿,底下盡數被切去。潤蓉笑道,老先生,您好啊,打攪曬啦。老人勉強一笑,好啊,真係不好意思,我不方便,招呼不周。蕭之勤端了杯茶,可是淡淡的,卻是有些酒氣,似有若無地傳來。老人飲下,一擺手,之勤立即掩上門,沒事人地走出來。

他住的是八樓,還是九樓?可是不知怎的,夕暮時分要喝酒的老人,微喘,輕笑,雙腿截肢,一直讓蕭潤蓉記到如今。據說這單位是蕭之勤父親拜把兄弟的,拍胸脯說,住一輩子沒有問題。後來自是被攆走了……拜把兄弟到底仍需要點本錢養老,賣房趁價高嘛。潤蓉回頭問初七:以前在報章寫舊南洋掌故的玉蕭居士,你記得嗎?嚴初七木然地說:哦是,蕭之勤,早去了,跳樓。潤蓉不作聲。她當然記得,只是一時不願從記憶抽屜裡拉出來,一一回想。人海裡,貧病交迫,抑鬱不得志,了此殘生,類似的故人,扳起手指數不完,不足為奇。

大黃蜂斑紋一樣的樓身漆色,還在。城區鬧市,老是有著煙塵,飄浮一層薄薄灰暗的霧氣,驟雨洗也洗不去。英國舊殖民地監獄,廁身在旁,占地很大,如今挖土鏟地,換走了這裡的前世今生。舊跡種種隱去,未來增添的是繁華巨廈,錢滾錢的大營生。嚴初七洋洋自得的細節,說之不厭,人家的重整計畫也彷彿自己有分,隨時說嘴,儼然一個後備的顧問。他懂得倒背如流,掌握當中的名人,傳說中的數字,學得活靈活現:大片地皮,誰不垂涎欲滴?暗中角力的不只這幾家是……誰是權貴的來頭,迂迴周旋,輾轉介紹,人際關係的玄妙。當時得令的夫人,常在某個花園屋頂咖啡座,包場喝下午茶;一絲不亂的雞窩頭,吹得高聳華美,一把屏風似的;柳眉纖細,半揚起來,彷彿遙遠雲端的天姬活過來。嚴初七輕笑:下午茶不是白吃的,要送錢……潤蓉笑道:傳聞太多了,不是說將款子藏在愛馬仕裡頭的夾層?初七喃喃的:這倒是很粗糙的手法,但也最直接。輕快鐵蜿蜒而去,如蛇身轉折,滑去另一個站。機械微響,門打開,他們出去了。

照嚴初七的說法――老吉隆坡的監獄拆卸,打開了黃金的財庫,之前的不祥之地,陰霾一掃而空,現代人的迷信禁忌沒那麼重,豪華寓所,酒店式管理,投資回酬高,趨之若鶩,不只爭破頭,而是隨時擠不進去。旁邊周遭的一片地,大小樓宇林立――以前是三樓一底,底下做店面,樓上是住家,夜裡白天推開露台窗門,卻是尋常的月亮太陽映入屋內來。而這區的成衣批發,熱到極處,反成退潮,消減變冷,以後只剩下地段值錢。一隻手收納其中,是遲早的事……初七淺笑,眼睛透著亮,似乎沒有什麼未來不被他看破的。潤蓉心底輕歎,一座城難道就只幻化成一句唐人街麼?而唐人城,那是從前,可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一切,自此不再。一道時代海溝沖刷過來,空餘滿座城樓,人人漸行至城邊地帶,離開中心二、三十公里以外,笑語記憶倒卷,濃縮在每一個人的腦裡,自動透射在虛擬的燈下白布,成為最不可及的映像。

蕭潤蓉步出車廂,人多,暫且待在月台――初七陪著,見一車廂外貼著新商場廣告,他低聲說:都過剩,這商場建得迅速,人們都來不及去,轉眼又無感了。潤蓉笑道:人少一點,可避人潮。初七也笑了:不如玩個遊戲,隔個三、五個月,去巡視這些商場,看究竟它們還存在與否?潤蓉駭笑,想日子愈過愈新,新鮮之事卻未必常有,而是樣樣皆在估計之中……嚴初七坐在辦公間室裡,手撫電腦鍵盤,耳邊有手機通話,天地間的消息,盡數掌握之內,哪一件事是意料之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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