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羅浥薇薇／永遠的一天

◎羅浥薇薇

早晨接近七點的時候，對面房間悉悉簌簌傳來五歲小男孩從床上起身的聲音，接著細碎的腳步聲走近、開浴室燈、上廁所、擠牙膏刷牙、拿起方形的小紗布巾抹臉。那時通常他專屬的鬧鐘還睡著，我們後來跟他說七時未至不能來叫門，於是他會自己脫下睡衣凌亂地掛上衣架，再換上外出服，乖順地坐在床邊念一些大半看不懂的故事書，等待端坐的蝙蝠俠電子鐘在正確的時間出聲喊叫。

接著他拉門來報時。無論是否仍在夢中，枕邊人會應聲說好，瞬時起身梳整馬尾，走出房門再關得緊密。我闔眼假寐，想像大小男人在樓下餐廳烤吐司、夾肉鬆或加小黃瓜，豪華一些會有手工自製豆漿。早餐吃得快可以有出門前的卡通時間，通常看不完，男人就必須像母雞趕小雞那樣在身後提醒手帕襪子是否拿好，再為他背起花花綠綠的大書包，喀啦一聲用力關上門送他出發往幼兒園的方向。這時我才甘心坐起身來，梳洗而後靜靜吃完桌上預備好的餐點，換上運動鞋，出發往家附近的日式宿舍區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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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再也跑不起來了，這讓我甚至懷疑自己曾經真的每日慢跑不輟。不及一小時的路程中唯一與我短暫相連的是宿舍區警衛，他會戴著墨鏡禮貌性地舉手向我點頭示意，而我以微笑回應，感覺自己像個真正的大人。以剛返家的幼兒園接送司機為首，早晨的例定行程是市場採買之旅，雖是我從小到大逛到熟爛的市集，攤販們對司機的熱情卻遠遠大過後座的乘客主婦我。我無法忘記那順口喊他「自己人」的肉販，儘管很有可能只是做生意的話術，仍使我突突感覺一齊被戴上了某種神祕的光環，至此天下一家親。

小男人出社會的短暫八小時中間，我們十分鬆散地做自己，不過問對方事務，過午短睡。司機依舊比我早起身接應小兒，我則運用上樓收衣與摺衣的空檔把自己完全調到育兒模式，將智力調整至與小兒同等、心境則不得不更為豁達，在他進門那一剎那以強烈的愛緊緊壓制他。他會迫我玩數字拳、為我迅速組起飛機積木、而後進行毫無章法的打鬥直至司機變身的廚師呼喚我們用餐，我們三人圍坐完食四菜一湯，我收拾清洗碗筷，我們排坐著吃水果，看一些可能此生都無法抵達的旅遊節目。

為他洗身說完故事還作勢趕走了惡夢，翻弄一陣過後身旁終於傳來濃重的呼吸聲，我輕手輕腳移開他緊握的小手，試著無聲離去、走回小房間對面我的任意門。又是一晚的開始，桌邊整落新買的書生塵了都還讀不完，我浪遊網海尚無能回歸人間，今日昨日前日的事物全打碎在我凌亂的時空錯覺，有的甚至就僅剩一片茫白。只有極少的時刻靈感洶湧來潮、夢醒後又瞬時褪去，我試圖為前生下一句短促的注腳幾次失敗，長夜尚未過半，而後日末將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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