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林妏霜／佛系忘形時間

◎林妏霜

黑鳥的影子被什麼風一引而過之時，都可能變成任何一次眼睛的痛苦。以為經歷了的不過微塵，有時又會浮雕般突出於地面，於是不禁在日常裡絆倒。眼淚若是成了這樣情感的探針，偶爾便需要在遊戲似的變體裡稍稍擱延一下真心，遂也有了能再等待一會的託辭。無非是性情乖張，抑或那難過稍留有餘裕，宛若網路上那些以生活裡的吉光片羽轉製而成，以不安與困疑所復刻的哽圖迷因，伴隨著逐漸疲乏的彈性，風潮過後或許費解，會心的時間短暫限定。採擷命途裡的浩劫，像某種撫慰同類的贈物般，只能願君多采擷，此物最傾斜。

長方體的即溶包上，堂皇地引出一道虛造與善意連結的傷痕般，請由這裡撕開一條可以親近的微小路徑，如此將會為每位使用者縮短一小段的時間：能更為快速地傾倒出所有，即便少量，而且單向。這些已經研磨到沒有什麼粗礪，功能幾近同一，只為了能被即溶於熱水的各式粉末，把懸浮攪成混沌而逐漸以百滋百味現形。不知誰人靈光一現地創生了另一種開啟的方式，不再僅是苦而拙的手勢，然後毫不靈光地全然毀壞。那看似隱匿的路徑，既有著每道傷口的獨立，竟也有了相銜之處的完整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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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何拒絕任何的遇合都袒現同一面詮釋，如同抵禦一個過路陌生人給自己指出舊傷？

某個氣溫極低的濕雨冬日，她坐在北城的轉運站內，等待一班往西邊的長途巴士。身上背著大行囊，還有一隻二十多吋滿行李箱。行李箱上還是從另一個城市帶來的水珠。她已經因為疲倦失神而錯過前一班。一個走過的，輕裝，身體與面孔都是普通線條的中年男子，瞅了一眼，隨即對她搭話。她以為問路，遂拿下塞著的耳機。於是他在她面前，開始操演一場語言的技藝提取一份可能的恐懼，將一個無名女子的臉面輪廓放進一個星盤，將她唯一的這樣一次生命，以同一套敘事方式隨機闡述，言之鑿鑿看見了她的晦冥與憂傷。

而她對於男子不斷誘引她交出時間，交換細節，只是面無表情地以話語推離，開啟了掩覆自己的隔閡狀態。他則試圖再以某位無名女子的故事為實例，指出自己的話語真的準確，有這樣一條明顯的命運跡線可供對照。

她明白依存著什麼便能集中於活下去這件事，也明白那份能有人刨開那些厚重的層積物，將城市的植被當做紅毯上演仙履奇緣的冀願。她卻不甚明白：為什麼只因她一個人，一個人坐著，毫無妨礙，就必須與這些比喻物相互指涉？就像昨日理當被跨過，他如此述說她的缺漏與淤塞，說法裡的完整都是同一種向世界獻媚的概念，而不敢相信有人習於將傷口放在刀子行進的方向。她想起過去千種獨身而遭圍困的經驗，冷情告訴男子她的時間有限，而巴士即將進站。男子遂將一枚銅鑄幣塞至她手心，圯上老人般，祝願她今年喜歡的任何人都能夠喜歡自己，並暗示以此換取一點應得的報酬。她理解這不過是他人詮釋伶仃的某種版本，所以她永遠不會覺得剛好和命運打了照面。

她的確渴望擁有一次徹底忘形的時間。但她不順隨情狀，不擊鼓鳴冤，不顧黑影落漆，不管此生失真。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不提絕緣，自然有人將你的土星環帶層層撕開；緣分到了，自然有人能撥動你手腕塗畫上的時針。而她也不再，為自己的不被誰愛向世界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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