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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如果一朵花很美
圖◎阿力金吉兒
◎陳銘磻 圖◎阿力金吉兒
旅行又旅行，秋風盡在旅途中。
──松尾芭蕉
1.一頂麥稈帽子
人在發愣當下，心無所思，覺得單調，壓根無所事事，突然感到悶慌，千萬不要隨意拿本書來讀；百無聊賴的時刻讀書，讀不出趣味，也可惜了閱讀時光。
那就出去走走！別讓沉寂的靈魂盤據在同個地方太久，朋友也行，戀人、夫婦、家人都行，只要身邊有意氣相投的人，旅行會變得更帶勁。
人生就是要愛上旅行，旅行中將會遇上平時不易見到的奇人異事；看花看樹看山看海都好，還可能撞見意想不到的奇景。旅行的經驗積累愈多，回憶就愈有趣。
有時，登上山坡，感受遠方吹來的風，看夕陽離去的背影，喃喃青春鳥不死，直到發呆。若有人問你到過哪裡，就說你去了北方，到日本海對著大海呼喚海鷗，並把藏在心裡許久，不愉快的髒話飆出口。
旅行，反覆邂逅與分離，讓人變得更勇敢。
我就是喜歡帶書去旅行的人，數十年來，藉由行旅走進寂寥少人的小鎮覓尋寧靜、尋景聽風、療癒困惑、解放煩憂、平撫情緒，旅行中所獲得的歡喜顯然比日常心情寬闊。
某年旅遊日本，回到住宿，看了部第六度改編自作家森村誠一同名小說，藤原龍也、鈴木京香、緒形直人主演的日劇《人性的證明》，描述男主角棟居弘一良的父親當年為拯救一名被美國海軍騷擾的少女，反遭軍人圍毆致死，圍觀人群和警察無人出手相助。長大後，身為孤兒的棟居已是一名刑警，辦案本事高強，卻因童年不易揮去的悲慘陰影，經常出現難以操控的暴力行為。
劇情沉重，煞是好看，開頭有段情節，描述一名年輕的混血黑人約翰，離奇死在皇家飯店電梯內，查證他臨死前，曾在計程車裡用英語念了兩句：「麥稈草帽，麥稈草帽」，身上那件染血外衣的口袋放了本破舊的《西條八十詩集》，使辦案人員摸不著頭緒，黑人青年怎會無端死在電梯裡？不久，警方終於在清水谷公園的草叢，發現血跡和一頂淌了兩滴鮮血的麥稈草帽，判定那裡即是案發第一現場。
後來，警方查出約翰遺留下來的草帽和《西條八十詩集》，都是從紐約入境帶進來的。為什麼約翰的父親非把兒子送往日本不可？為什麼約翰的母親八杉恭子會連夜駕車奔馳到群馬縣霧積的山巒，用盡氣力把草帽拋擲山谷，縱身跳下山崖，跟隨草帽飄落……
這時，出生明治時期，著名童謠詩人西條八十的詩作〈麥稈帽子〉，一行一行出現螢幕，禁不住歡喜誘惑，順手抄了下來：
．
媽媽，您可曾記得我那頂帽子？
對，就是夏日裡的那頂草帽
在從碓冰去霧積的路上
隨風飄進路邊的山谷
．
媽媽，那是我喜歡的草帽
一陣清風卻把它吹走
您可知那時我是多麼難過
．
媽媽，那時對面來了位年輕的採藥人
打著玄青的綁腿和護手套
他不辭辛勞幫我去找
無奈谷深草長
他也無法拿到
．
媽媽，您是否真的記得那頂草帽？
那路邊盛開的野百合
想必早已枯萎
當秋天的灰霧把山崗籠罩
草帽下也許每晚都有蟋蟀在歌唱
．
媽媽，我想今晚肯定會像這裡一樣
那條幽谷也是飛雪飄搖
我那頂閃亮的義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面的名字Y.S
將要靜靜地、悽涼地被積雪沉埋
．
2.兩腳與聲音共伴，所以不覺寂寞
頭戴草帽去北海道，為貪看美瑛町四季彩の丘一望無際，夏日盛開的薰衣草，為雨打花蕊，風漸涼。
有人旅行走馬看花，看不出風雅景色；旅遊而不下車走路，無心賞景，好比足球員無法下場踢球，不就等於褫奪他的足球生涯！好比廚師無力揮刀執鏟，不就等於剝奪他的廚藝生計！
旅人倏忽感受，行萬里路不恐怖，深夜走在異鄉無人的街道不恐怖；比起這個，人生行旅而無理想、沒願景才更恐怖！別用時代變化無常當藉口，別用學歷自卑和年齡自卑當託詞。每一趟的人生旅行，我們不都是搭乘名叫「旅行者」的夢幻航班出發，仰望星空，小小星星微弱亮光，看整個世界好似一座美術館，那些名家作品就存乎平常寺院的殿堂上、廣場之中。
旅行時，一口氣走了不知多長多遠的路，腿都冒煙了，因為兩腳與聲音共伴，所以不覺寂寞。
黃昏過後，從鄉間乘車回來，一屁股坐進僻巷居酒屋，點了一壺清酒、一碟華子魚背、一盤枝豆，聽鄰座陌生男子述說輝煌的東京生涯，從四十歲談到五十歲，仍不離「在東京的工作如何啊！在東京的單身生活如何啊！」這樣。而明明聽下來，這十年在東京好像也沒做成什麼，店家問他，離開東京的最後一天是否快樂？陌生男子酒言醉語回說：「沒有大成就也是成就啊！大家都說有空再回去看一下，你們看著，明天，我就要戴上岡山出產的麥稈真田帽，穿著新西裝到東京實踐旅行的心願，今年絕對不會又錯過了。」
3.下雨過後，彩虹才會出現
日子要怎麼過才好，全由自己決定，有時不免會在同樣路徑的回家路上，突發奇想繞道而行，就像你我和別人在同個星球吃同樣食物，吃多了，吃膩了，忽然感到了無興味，就急著改變一樣。
想想生活中有數不清的不順暢和重複不斷的厭惡感；所以，偶爾拿自我為中心，標榜以「用我的方式」活著，說不定會出現不壞的效應！要怎麼活？如何過日子？根本不需要在乎別人的眼光，被說成自己像是個缺乏想像力的人沒關係，被形容為突然不照規矩走路，好似變成怪物也無所謂。悲來益眾，對不起，戰勝習慣，翻轉習慣，才會讓人活得自在。
由香取慎吾、上野樹里主演，後藤法子原作的《家族的形式》，講述三十九歲單身男子永里大介，沉浸在自我世界，拒絕別人侵犯既有生活形式，想法彆扭的孤僻男，一段傷感的父子關係。
這個男子任職某文具生產商，對潮流十分敏銳，和他人交往也完全沒問題，只是討厭被感情拘絆，對無憂無慮的獨居生活感到安恬滿足；後來，巧遇住在同棟大樓，某知名貿易公司主管，事業心強，要求部屬工作嚴格，誓言不再結婚的三十二歲離婚女熊谷葉菜子。
某日，男主角年邁的父親無預警到訪，堂而皇之住進新購寓所，擾亂他自詡優雅的單身貴族生活，一齣戲從而展開連串錯綜紊亂的情節。
沒能力應付非常規的偶發事件，無奈面對遭父親破壞的隱私秩序，他說：「不管是什麼事，人只要一習慣就會覺得理所當然。」又說：「獨居的生活沒想像中那般完美，自律的人生總會被一些魯莽的人和莽撞的東西打破。」
原來，每個人對生活方式抱持的態度大不相同，也都有屬於自己的安排，至於為了什麼而非得鄭重其事地維護生活規律，為了什麼而特別珍視自我立下的人際準則，自然有其不同見解。
好比有人私下會使用價格昂貴的東西，還自誇「低調的奢華」，或低吟「高調的簡樸生活」，男主角分明已默許與父親在同個屋簷下過日子，卻仍堅持不變的生活方式，不斷強調完善的紀律是一種美的次序，還說，自己的人生尚且掌握不好，怎能背負另一個人的人生。
4.我們不過是人生拼圖裡的一小片
內在世界挑明需要親情，外表卻用無稽的規約維護自以為的安全感，實則是自囚在私我的「美好」世界。
這麼說吧，生活環境的面貌不斷更替，使人難以應付，有人喜歡散漫，有人獨擁潔癖為樂，無論如何，每一次好好做成一件事，好好處理一個要緊問題，然後再慢慢尋找出答案，不也是一種生活次序？要如雨後彩虹才會出現那樣，時時記得「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思有時。」用心找尋活下去的溫暖元素，才是突顯生命價值的最佳途徑。
因懂得用情感解放自抑拘禁的心，《家族的形式》讓人讀到一個凡事都以自我為中心、以己見為主張的男子，勇於卸下心防，最終願意說出：「我想告訴他們，把遇到的人當成寶貴的財產看待，想想，世上有數不清的不順、厭惡、悲傷。如果能和別人在同個屋簷下吃同樣的食物，並且覺得美味，覺得滿足；不管如何，誰都會用最大的力量撐下去吧！」這種寫意出開闊胸襟的心聲。
雨後總會放晴，黑夜必有終結，寒冬必定遠去，萬事萬物，沒有絕對和永恆，都會走向終點。
從《家族的形式》想起翻拍自小津安二郎的經典名作《東京物語》，由橋爪功、妻夫木聰、蒼井優主演，好清淡，好平凡的《東京家族》。故事描述居住在瀨戶內海小島的平山夫婦，為了探望三個離鄉背井，在都市工作的兒女，大老遠跑到東京。一開始頗受久未見面的孩子熱情接待，基於彼此生活步調的差異，導致親情逐漸出現磨擦。
劇中有句話說：「這個城市這麼大，一不小心走散了，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這是從鄉下來的父親所見東京的衷心之言。
感情融洽的老夫妻回到鄉下後，母親昏迷送醫不治，父親說了段至情深刻的話：「如果我說愛你，就是真的愛你，是不能代替的，用時間沉澱的，每秒都會珍惜那種愛你。如果我說想你，就是真的想你，是無法呼吸的，被淚水滲透的，每秒都不停息，怎麼也睡不著，想你。」觀影之後，卻是好濃郁，好強烈的溫暖感受。
處於新世代，猶見《東京家族》充滿人生縮影，貼近現代時空，給人對「家」更多複雜感觸，並牽動起緬懷親情的感傷。
那麼，做為人子，你衡量過至今為止的人生嗎？不論走上哪條路，成功或失敗，到底哪個多一點？或許吧，做了好事，成功的機率會累積起來，好運也會接踵而至；而人之所以遵守這種沒根據的道德觀，是存心想要做出無法確定的選擇，讓運氣天平稍微靠近自己這邊。
然而，啊！我們不過是人生拼圖裡的一小片，那個並不完整的一片，即使只是一小片，有時卻可以把破碎的原件修補回來，不論補綴得多好，多麼渾然天成、妙合自然，絲毫不留斧鑿痕跡，終究還是跟最初的不一樣。那麼，不如讓它破了就破了吧，錯了就錯了吧！破了、錯了不是罪過，只怕無心面對。記住，就算時代變了，也會有不變的事。
陽光只在懂得知錯又能修正的人身上燦爛，特別是，犯了錯，受了委屈，不該把造成不順遂、偏差的結果全怪罪別人。嘿，做不對事還一味推諉塞責，人生就很難向前看、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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