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話】流浪的女孩

@藍苓

出門往超商的路上，有家服飾店，我總會瞧瞧櫥窗又換上哪些新貨。妳站在隔壁的公共電話機前，猛力掛掉話筒，力道之大不禁讓我轉頭看了妳一眼：橡皮筋紮著樸素的馬尾，二十多歲，穿著紫色羽絨衣，綠色牛仔褲，打扮普通不起眼。雙肩揹著後背包，左肩掛著側背包，胸前還斜揹了個小包，是派報生吧，皮膚曬得挺黑，油膩黑髮上頭皮屑格外明顯，這年紀的女孩都很注重外貌不是嗎？不過，更令我在意的是妳臉上凝聚著強烈的怒意。

「是跟電話彼端的誰吵了架？家人、朋友？這年頭還有不用手機的年輕人。」我邊想邊走進超商，繳水電費，用售票機買期待的印象派畫展預售票，拎瓶鮮奶，主婦的平淡日常。出了店門口，雨勢淅瀝變大，難以捉摸的濕冷春雨，寒意凍骨。我撐起傘快步回家，一個女孩從服飾店走出來，提著一袋戰利品，俏麗可愛青春正盛，與你年紀相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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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與我一前一後站在人行道上等紅燈，妳從另一端走來，站在我們前面。雨勢滂沱，妳卻沒有打傘，任憑冷雨淋著，手上多了一截點燃的短菸。煙隨著風往後飄，女孩拿傘對煙揮舞，可以想見她皺眉掩鼻的討厭神情，使力揮傘的動作顯得滑稽，她其實也沒那麼可愛。我並不討厭菸味，凝神注視著妳的背影，包包極重使妳的肩膀下垂歪向一側，羽絨外套挺髒的，牛仔褲過垮不合身也有深垢。然後我看見妳腳上的球鞋，內側整個裂開，鞋底分家，只像個蓋子蓋在腳上，徒剩鞋形早該丟棄，我突然明白妳是個街頭流浪者，三個包包就是全部家當。

綠燈亮起，我跟在妳身後徐行。妳一口口抽著菸，透明煙絲飄向空中，製造出溫暖幻象。雨水沿著妳的馬尾滴落，淡淡的流浪者特有異味竄進我的鼻腔，如同妳身上散發著無處可去的孤獨氣息。妳揚起左手調整下滑的背包，我瞥見那手心裡緊握著幾枚發亮銅板，瞬間懂了，妳剛剛不是在打電話，而是碰運氣尋覓有人忘了帶走的退幣，猛力敲擊話筒，看能不能掉下幾枚閃亮。那可能是走了好幾條街，搜尋了每一支電話機退幣孔的收穫。握得那麼緊，像是唯一指望，妳僅有的，在這寒冷大雨黃昏。

毅然選擇離家流浪，是決意拋棄世間的種種束縛吧，斬斷人際牽絆，割捨親情、友情、愛情。然而妳如此年輕，為何選擇流浪生活？明明還會遵守著過馬路等紅燈這款小事，並未完全無視社會生活規則。如果選擇跟眾人一樣循規蹈矩，安份的不想太多，收起對現世憤怒不滿的爪子，像同齡女孩一般，作個簡單工作也行，打扮得漂亮乾淨，逛街買衣服吃美食，生活簡單輕鬆。或者如我這般，適時藏起自棄與厭世於內心深角，假心假意變身明亮成熟社會人，隨意敷衍扮演主婦妻子母親的角色，過日子只追求及格邊緣。然後有一把鑰匙，一扇可開啟的門，一張等待自己的溫暖沙發，有家可回。不以虛弱肉身抵抗風吹雨淋的街頭叢林，而以冷靜近乎冷酷的理智與現實搏鬥，找到生存之道，放逐自我的街頭流浪生涯其實艱辛多了。

短菸很快就會熄滅，春天來臨卻依然寒冷，妳決定要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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