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豐山／ 前監察委員

兼論政黨輪替並非改朝換代

一、

幾天前，筆者與一群朋友到中部山區旅遊三天。我們從台北走一號國道轉六號國道抵達南投，然後經霧社進入清境，在那裏住了一晚。隔天遊清境農場，晚上住西湖渡假村。第三天走台三線，遊綠世界生態農場，然後經北埔返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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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住的旅館是土財主土法煉鋼的舊建物，第二夜住的西湖渡假村是財團投資的高檔飯店。清境農場是退輔會經營的觀光設施，西湖渡假村和綠世界是民間的投資。一號國道、六號國道和台三線是交通部和一大群交通工程人員的心血。沿途享用的美味原住民、客家和台灣料理，是多元族群的飲食文化傑作。

高速公路網、新舊旅館、風味餐、高山澗水、平野大地，連同尖端工業，以及去年人民用選票選擇第三次政黨輪替，這便是今日台灣豐富、美麗、多元的國家圖畫。

二、

這幅國家圖畫是怎麼形成的呢？

回首過往，以二戰結束為起點，客觀以道：這是朝野七十二年來打拚、衝撞、血淚交織的結果。

誰是朝？當然就是執政了六十三年的國民黨政府和執政了九年的民進黨政府。

誰是野？當然就是士農工商大眾以及經營產業的台南幫、彰化幫、新竹幫、台塑幫、澎湖幫、山東幫、上海幫等等財團。

誰打拚？誰衝撞？什麼血淚？

說打拚，當然就是大家打拚。說衝撞和血淚，當然包括二二八、白色恐怖、美麗島事件；當然就是有人橫死、有人入獄、有人施暴，以及後來的道歉賠償，然後堂堂溪水出前村！

地球上有大約兩百個國家，外加大約五十個政治實體。走到二○一七年的今天，經由打拚、衝撞、血淚交織，幾無天然資源的小小台灣托天之福，終於在世界上成為經濟發達、政治民主的前段班國家。

這個國家，您叫她台灣也好，叫她中華民國也好，叫她台灣中華民國也好，雖然還未在國際社會爭得公平待遇，但是她閃閃發亮，不容輕蔑。

三、

可是，在不容輕蔑之餘，筆者必須很坦白地指出，今天整個國家陷入一片迷惘。

迷惘何來？

很用心的推敲，不帶成見不帶偏見的觀察，迷惘來自經濟升級已遭遇多重困難，迷惘來自做為國家未來主力的青年對前途缺乏信心，迷惘來自不少有名有姓的人物故意混淆敵我，迷惘來自朝野政黨嚴重互不信任，迷惘來自不少既得權益者惡形惡狀地反改革，迷惘來自台美中三角關係醞釀不可預知的變化，迷惘來自新政府上台後迄未建立人民對新政府的足夠信心！

四、

前六項迷惘就是字面上那個意思，不必細說。

最後這個迷惘，內涵就複雜了。

研究政治的學者指出，新生民主國家必須至少歷經三次政黨輪替，民主政治才可望定型。這種見解的最主要內涵是說：經由民主選舉的政黨輪替絕非革命造反之後的改朝換代。

研究政治的學者指出，新生民主國家必須至少歷經三次政黨輪替，民主政治才可望定型。（資料照，記者陳志曲攝）

革命造反推翻前朝，可以更改國號，可以燒掉官府，可以清算鬥爭，可以鞭屍洩恨，可以抄家滅族，甚至於可以株連五族。

可是，政黨輪替是概括承受。新公僕進駐了舊官府，交接了清冊和關防，這就意謂前頭的執政黨做出來的建設成果，接替執政的黨接收了；前頭的執政黨幹出來的可惡勾當，後頭執政的黨也必須承受。新的執政黨因此可做轉型正義，以去除污垢，或撫慰傷痛，但是有其界限；超過了那個界限，會生出新的對立和仇恨，會亂掉國家建設的步伐。

五、

一流學者的研究結論，豈可等閒視之！

筆者贊成新政府做轉型正義。但筆者要不隱諱地指出，新政府目前處理轉型正義的作法，並沒有發揮最大智慧。

比如說蔣介石，雖然已經過世四十二年，可是他的國家並沒有被推翻，他仍是前總統。蔣介石當權時期的是非成敗可以公開深入討論，然後把他的功過歸位，以全公道，兼戒來茲；如果一定要過份羞辱，或跑去慈湖鞭屍，勢必傷害一部分國民的歷史感情，激起國家內部的新對立，自造執政的困難。

又比如說救國團和婦聯會，毫無疑問地，都是黨國不分時代的產物，而且迄今自成一個民進黨人插不了手的存在。那麼把舊人趕走，讓它變成民進黨人操控的團體嗎？當然更不對。

這兩個團體在地面上具體存在，它們在漫長的歲月中也做過一些好事；如果善意協商，責成現任負責人負責改組，明白規定任何政黨的理監事成員不可超過四分之一，它就變成國家的附隨組織，變成全民共有的資產，豈不就以喜劇收場，不必見半滴血光！

六、

筆者指出新政府並未以最大智慧從事轉型正義工程，部份討厭民進黨的同胞看了可能會很高興，那麼請別錯解；筆者是要說民主政治本來就是吵吵鬧鬧的政治，但亂中必須有序，有序的責任在政府；筆者是要說人間難免牛鬼蛇神雜處，但公權力不容挑戰，而公權力主要掌握在政府手裏。

換句話說，誰當家，誰負責，所以筆者當然把維持國家機器正常運轉的大部份責任加在執政者身上。

韓國朴槿惠總統剛被彈劾下台。二戰後迄今，除了一個李明博外，歷任韓國總統流放、自殺、下獄、被刺，都沒有好下場；這不是韓國總統的悲哀，而是韓國民主的悲哀，而且很值得我們戒慎恐懼。前頭提到的政治學者，就是看到韓國，菲律賓、印尼、剛果、迦納等亞非國家糟糕的民主歷程，所以才發出感嘆結論。

因此之故，筆者萬般誠摯地希望新政府能夠真的謙卑執政，能夠善意溝通，能夠廣納英才，能夠禮賢下士，能夠辨明施政的輕重緩急，能夠隨時把民生經濟擺在凡百施政的第一位置，能夠把掌握權力當作承擔枷枙，而不是分享勝選果實；從而敬慎敬謹，穩健務實，施展治國能耐，逐一破除迷惘，看看能不能讓已然閃亮的台灣在民進黨人的手中建設得更加閃亮！

否則，可惜啊！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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