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前菸〉主角酒店公關Yumi在觥籌交錯的霓虹色包廂裡，就她是黑白的，默默地吐著煙圈。（慢工文化提供）
酒店公關除了身體勞動，情緒勞動更難受，Yumi下班回到租屋連說累的氣力都沒了。（慢工文化提供）
漫畫家葉馨文講過一個故事。兩年前，她接受「新條通樂園─街區藝術季」展覽邀約，進駐日式酒店裡創作牆面插畫。好幾個下午，她都窩在酒店裡的牆邊。隨著暮色低垂，條通街區燈光正閃爍起來，店裡氣氛漸漸活絡，開店前，葉馨文記得，她聽見一個小姐嚶嚶哭泣，對著媽媽桑泣訴：「為什麼客人都不喜歡我？」
葉馨文偷眼看去，女孩是個年輕的酒店公關，媽媽桑在旁暖聲安慰：「妳想想自己有什麼特點，妳看那個×××……試著去找到自己的優點在哪裡嘛！」葉馨文很意外，「我剛進駐酒店時很害怕，因為第一次到這個領域，原本以為會遇到幹練厲害的狠角色，但她們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模樣，她們想讓專業能力更強，讓自己更受歡迎，不是單純只想賺錢。」
小姐的眼淚顛覆了葉馨文對酒店公關的想像，也成為漫畫〈事前菸〉的起點。紀實漫畫合輯《熱帶季風Vol.3》主題為「安靜的戰地」，所謂戰地，不只是武裝戰爭的場域，也是小人物們為了生存，各自在世界角落搏鬥著的生活。〈事前菸〉便是其中一個篇章，講的是台式酒店公關的故事，談的是性、金錢與暴力（包括言語的與肢體的），藏的是八大行業的情緒勞動與工傷。
故事從主角Yumi點上一支菸開始。僅25頁的短篇漫畫，葉馨文用一整頁、六格漫畫呈現點菸的節奏，打開菸盒、推出一根菸、嘴唇叼住、手指扳開打火機、燃火、點菸……。像是一幕電影的開場白，也是象徵工作開始的儀式，讀者跟著點上菸、深呼吸，再翻過頁去，是霓虹色的酒店熱鬧包廂，客人與小姐碰杯嬉笑，唯獨吐著煙圈的Yumi是黑白的。
29歲的葉馨文長期創作插畫，曾入圍法國安古蘭漫畫節數位漫畫獎，並獲美國、日本、中國和瑞士等國際插畫獎項。首度創作劇情漫畫就選擇困難題材，葉馨文為此深入訪談從事過各類型八大產業的工作者，她對取材過程印象非常深刻，「受訪者做過酒店、手槍店、一樓一鳳（個人工作室），原本以為要聊很久才能突破她心防，但她坐下來就滔滔不絕。」
或許只要是人，都有想吐露的苦楚或慾望。她觀察到，對酒店小姐而言，「情緒勞動」比「身體勞動」更難承受，曾有客人說自己是個好爸爸，下一秒卻伸手抓小姐胸部；也有無數暈船的時刻，有小姐最美好的印象是被框出場，與愛好藝術的客人躺在床上談畫作。客人到酒店尋求戀愛的感覺，也有客人利用小姐追求愛情的渴望，騙到免費的性愛。
創作過程，葉馨文反覆閱讀受訪者的兩本日記，「一本白天的她，擁有高學歷，在圖書館苦讀時寫下的。另一本是晚上周旋在男人愛慾間的她。」閱讀日記，像是與對方的內心對話，日記用多色筆記載不同的事件，偶爾有小貼紙，偶爾畫上一些小圖，那也是青春少女的日記本。葉馨文坦言，取材後久久不能自已，創作漫畫的兩個月間，也陷入故事與糟糕情緒中。
創作初期，葉馨文就決定用色票號Pantone 806C的螢光粉紅色，希望營造出大阪飛田新地（西日本紅燈區）那種平房中隱隱透出的情色氛圍。但進入印刷階段時，設計師何佳興建議改用螢光橘805C加紅色現場調色，調出色票上沒有的顏色。在漫畫紙張上，何佳興選擇使用單面鏡銅紙，一面亮面、一面粗糙，華麗場景剛好都印在亮面，增加閱讀時的觸感與趣味。
〈事前菸〉只是一個開始，葉馨文也正著手為長篇漫畫取材。除了酒店公關的情緒勞動與商業交換，「性」，也是另個葉馨文嘗試述說的部分。大學時期，葉馨文開始認識日本浮世繪，「浮世繪描寫性都是很寫實的，透過浮世繪，那時候的人能很赤裸談論性，但性又是一件被認為很羞恥的事，這中間微妙的感覺很有趣。我也開始嘗試春畫，想像自己是浮世繪畫師。」
在一場分享會中，葉馨文這樣描述：「多數女生可能都有過想要使壞的時刻，比如說，女生可以用性或感情去獲得想要的東西，或是偶爾想要作踐自己的感覺。」而〈事前菸〉收尾是這樣的，Yumi踩熄一根菸，懂了一些真實，做了一個決定。漫畫最後一幕是狹窄的浴室，洗臉台上有多支牙刷，地板上堆滿瓶瓶罐罐，那也是許多年輕共同租屋族的記憶。Yumi妝花髮亂，剛離開戰場的她癱軟在馬桶上，前額貼著牆，悠悠吐出的不是煙圈，是一句：「好累。」
（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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