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主人不在的年夜飯(一)——做老婆的拿手菜 懷念韓良露

台藝大傳播學院院長朱全斌走進廚房,透過學煮妻子的家常菜來思念妻子。(朱全斌提供)

採訪◎記者楊媛婷

作家韓良露(左)一手打造出「南村落」,以在地生活角度結合國際視野談論生活美學。(朱全斌提供)

「韓良露離開後,我進廚房做的第一道菜是她常做的油豆腐燒肉。」作家妻子韓良露過世後,在台藝大傳播學院擔任院長的朱全斌重新拿起廚房的鍋鏟,「幾十年沒做菜了,但做這些家常菜,重現妻子生前常做給我吃的味道,就覺得她彷彿不曾遠去,還喚著我趕緊來嘗嘗味道的濃淡。」

「要找到一起吃飯的人」 牽手最後祝福

認識韓良露的朋友,或是常閱讀韓良露作品的讀者,很難不被韓良露的特殊魅力折服,當韓良露舉行餐宴時,賓客不只期待她端出來那金燦燦滿滿海味的西班牙海鮮燉飯,或是酸豆雪莉酒洋蔥豬排,而是伴隨食物入口那滿滿的情味(情感的味道),她在台北市師大路主持的「南村落」所推廣的慢食文化,讓習慣快節奏的人們放慢腳步,學著這位作家細細品嘗土地的恩賜,她所寫的書與其說寫的是美食,更多是透過一道道的菜,凝視人情與文化的韶光,韓良露的能量如此強大,身為丈夫的朱全斌在過去總是默默扮演支持妻子創作的支柱,都有食神坐命的兩人,因為口味相近,幾乎台北所有的餐館,都有兩人同桌共食的身影,「韓良露交代後事時,特別叮嚀我要找到一起吃飯的人。」朱全斌的唇邊掛著一抹微笑,但是眼中有霧。

4年前,韓良露因為急病走了,享年57歲,從發病到過世短短不到一個月,在那之前兩人生活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到處品嘗美食,韓良露擔心自己走了,牽手也會失去對食物的胃口,甚至走到餐館食鋪,更添觸景傷情,「妻子剛過世的幾個月,我確實都不敢出去吃,只有拿起廚房的鍋鏟,試著做她常做給我吃的家常菜。」韓良露掌中饋,從採買到料理都一手包,為了重現這道油豆腐燒肉,朱全斌跑遍市場,才知道妻子用的油豆腐原來是從日系超市採買,「她總說日系超市做的豆腐,豆香濃厚,肉也只用上等五花肉,下鍋前得先煸香逼油,才依序放下蔥薑蒜與醬油,最後才下油豆腐文火滷煮,我學樣做了一回,嘗過味道,就知道不會失去和她(韓良露)的回憶與連結,因為韓良露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不然我怎麼會做出和她一樣的味道呢?」

食物不再是勾起悲傷的觸媒,而是讓朱全斌獲得療癒的力量,從油豆腐燒肉開始,朱全斌找回食物的滋味與樂趣,朋友、學生擔心朱全斌落單寂寞,總是拿著食材或菜餚上門,一群人熱熱鬧鬧在韓良露過去主持的南村落吃飯配話,以前韓良露總是餐宴焦點,她離去後,卻讓很多朋友發現朱全斌說話風趣幽默,也能說出一口好菜,「朋友有人對我的了解,是隨著韓良露離開後才開始,以前是由妻子主導話題,我給大家的印象也許就是個和善寡言的人,她離開後,也讓我慢慢活出新我,或許是她過去的影響,我就像她一樣,會對著初次見面的人掏心掏肺、言無不盡。」朱全斌形容韓良露的轉身,彷彿是將舞台讓給了他,「讓我演練卅年耳濡目染的功力,也讓我重新學習怎麼過一個人的生活。」

年年出書尋她身影 活出雙倍精采

韓良露確實不曾遠去,過世四年的作家卻每年都有新書推出,從占星到飲食文化,作家仍用文字書寫著對生命的熱情,這些都是朱全斌努力划水所致,「韓良露生前最熱愛的就是創作」,朱全斌回憶韓良露剛住院時,希望能為她在病房裡準備一盞檯燈與紙筆,「她說只要還能提筆寫作,就能得到一點安慰。」他趕緊布置檯燈,也在病床旁的小桌子上擺放妻子慣用的紙筆,期待妻子即使身體被病痛折磨,創作也能帶給她心靈的快樂,「她只寫了兩天,就連拿筆的力氣都沒有了。」朱全斌曾詢問還在治療的韓良露,該如何處理她的作品,已經直視生死的妻子回答:「如果你覺得透過編書或出書,可以繼續保持跟韓良露有連結,你可以去出書,那是為了你自己,但千萬不要為了我而出書。」為了保有連結,朱全斌做韓良露常做的家常菜,也為她陸續出版了多本新書,每每出書,朱全斌要為已遠去的作家跑宣傳、上電台,「這讓我感覺雖然外表上我只是單獨一個人,但過著韓良露在內的兩個人生活。」

幫妻子出書仍不足以抒發思念,「韓良露剛走時,我常在家裡播放她生前留下的大量錄音與影像,那才是真正的『音容宛在』。」這一切,朱全斌歸功於書寫帶來的能量,韓良露過世一年後,他寫下《當愛比遺忘更長》,記錄兩人卅年相處點滴,去年又出版《謝謝妳跟我說再見》,訴說妻子離去後心情轉折,至今也天天寫日記,「書寫能爬梳思緒,用理性的態度看待感性的哀傷。」因為書寫,有許多讀者傳訊給朱全斌,常有人說很羨慕韓良露,「我很訝異,她57歲就走了,有什麼好羨慕呢?後來我知道了,也許他們是羨慕從書中看到韓良露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委屈或限縮過自己吧。」當然,也有不少讀者羨慕朱全斌,「一開始我覺得荒謬,我是鰥夫啊,但也許他們是羨慕即使妻子走了,但因為妻子留下豐富的作品,我很幸運仍能夠從作品裡找到妻子留下的身影。」

「韓良露總說,兩個靈魂相遇都有道理,是有任務要完成的,我們相伴卅餘年,她離開代表在世界的課程已經完成,我還在學習,也要努力一人過著兩人份的生活。」朱全斌繼續走著人間路,帶著妻子的愛要過好未來的每一天,還要過雙倍的精采生活。

小檔案》韓良露 生活美學推手

作家韓良露(1958-2015),一位興趣廣泛的雜家,寫作題材兼及美食、電影、音樂、旅行、星相命理…,曾經因為批評桃園機場牛肉麵價格、品質不成比例,終使桃機改善機場餐飲。她並以在地生活角度結合國際視野談論生活美學,一手打造出「南村落」推廣城市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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