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文化不拒中,政治拒中——《余英時回憶錄》反共是價值追求 ◎顏擇雅

《余英時回憶錄》(允晨文化提供)

◎ 顏擇雅

余英時(廖志峰攝)

余英時一九四六年在瀋陽住所前。(允晨文化提供)

余英時在華文世界的地位,不只因為他是史學泰斗,著作等身,還因為他是胡適以降名望最隆的自由主義者。20世紀下半,自由主義陣營當然出過不少健將,例如對台灣民主運動影響甚大的殷海光。余英時之奇特,是他在文化上從不拒中。也就是說,他並不把中國的不民主、不自由歸因於固有文化。

中國文化並非中共 聲援太陽花、佔中

他的第二點特異,是他並沒把強烈的中國情懷轉成國族認同。金庸文革期間寫很多批判中共的社論,卻始終把「民族大義」看得比殺父之仇重要。又如余光中,本來很反共,六四還寫悼詩,但後來習慣接受招待回去旅遊,就不反共了。

我舉金庸與余光中為例,只因為兩位最有名,要不然他們並不奇特,拒絕「心向祖國」的余英時才奇特。他在政治上一直拒中,才會在2014年先後聲援台灣太陽花與香港佔中。

光憑他的奇特,《余英時回憶錄》就值得讀了。作者鑽研中國思想史,因此書中除了敘事,也有幾個段落析論自己的中國史觀如何形成。第一章用15頁篇幅解釋五四為何不該跟西方的文藝復興、啟蒙運動比附,第二章用5頁解釋共產主義為何在中國興起,都寫得肌理分明,獨立成篇都是一流小論文。

不過,本書引人入勝還是在敘事,在共產中國生活的那半年尤其令人訝異。如今余英時以反共著稱,但1949年5月他在上海「被解放」,感受就是稀鬆平常,家人赴海外,他並不想跟著離開,這時的他一點不反共。

自曝共青團黑歷史 體現「我怎可能」謬論

余英時從前作品也寫過燕京大學歲月,但申請入團卻是回憶錄首次披露。團就是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共青團的前身。這是1949年秋,北京剛舉行過開國大典,因為土改,農村已殺紅了眼。已準備要入團的余英時聽聞同鄉告知家鄉的殺人慘況,反應不是毛骨悚然,而是拿宣傳八股把同鄉教訓一頓。

他沒寫出他拿來教訓人的八股內容為何,想來是「農民與土豪劣紳之間的戰爭」那套。這是他一生最痛悔的回憶,寫出來極不容易。我們必須感謝他寫出來,因為這段對台灣此刻非常重要。

台灣此刻充斥假新聞,北京又砸錢推動兩岸交流,目的正是希望我們「被洗腦」。許多人聽到這三字就感到受辱:「我怎可能被洗腦!」余英時的例子卻告訴我們:人人都不該有「我怎可能」的確定感。雖然余英時當時不過19歲,但已經熟讀《胡適文存》,追讀過自由派《觀察》週刊,也常聽父親(哈佛歷史碩士)分析國際現勢,這種年輕人的知識準備不是常人可比,但他還是被洗腦了。

轉向反共非因冤仇 追求知識、價值使然

被洗腦的青年照理說是不會想「投奔自由」的。余英時卻在1950年去了香港,而且一待5年。這是整本書最神奇的一段,因為他原本只打算待半年,也照計畫搭上北返的火車,沒想到火車一過邊界就拋錨,讓他有數小時思考。這拋錨對新中國或許沒什麼,頂多少掉一位思想改造的對象,對學界卻意義無比重大。

但他選擇回香港的理由也不是反共,純是不放心父親年事已高。至於他如何開始反共,書中並沒單一事件,沒有轉捩點。他只有寫自己的智識探索。這也是他與人相異之處:他反共不是因為冤仇,而是基於價值與史觀。他是用心探索過中西價值系統的形成,才堅決反共的。反共於他,就是智識追求的自然結果。

香港那5年是他智識追求的關鍵期。頭兩年追隨錢穆讀《國史大綱》,再來3年一邊求學一邊從事寫作編輯,向多種刊物供稿,參與創辦出版社與刊物。當時冷戰伊始,他就身處思想冷戰最前線,25歲赴美留學前,已寫完5本書。

3年5本書,這種產量相當驚人,可見他把青春的體力整個投入讀書寫作,把青春的腦力都用來思考世界劇變帶給他的困惑。他或許是到美國後才接受完整的學術訓練,但他智識追求的浩然之氣卻是在香港養成。他能讓思惟馳騁於民主、平等、中國文明走向這些嚴肅課題,是拜香港自由空氣之賜。若是在當時台灣,別說投稿了,聊這些都要擔心被舉報。

書中發人深省的段落當然不只這些。而且這本書應該只是上部,只寫到博士學位,讓人意猶未盡。期待作者早點寫出《回憶錄》下部。

(出版人兼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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