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人物專訪》沒恨,何來愛?傷痛滋養柳依蘭—《血觀音》第四位女人

柳依蘭(中)為電影《血觀音》繪製〈遙遠的彼岸是彼岸花〉,她創作時將自己代入吳可熙飾演的棠寧,畫展開幕時,棠夫人惠英紅(右)和演棠真的文淇前來祝賀,棠家一家三口也是團圓了。(資料照)

採訪◎記者楊媛婷 攝影◎記者廖振輝

〈閱讀的自我性〉(新苑藝術提供)

〈你以為可以戴著面具創作嗎〉(新苑藝術提供)

畫家柳依蘭接受文化週報專訪,身後為為電影《血觀音》所創作的〈遙遠的彼岸是彼岸花〉。(記者廖振輝攝)

「心沒有狠過一回,又哪來的淡呢。」在今年金馬獎最佳影片的《血觀音》裡,惠英紅飾演的棠夫人緩緩說出的這句話,彷彿呼應著為該片繪製畫作的藝術家柳依蘭的人生境遇。

在盧彥中拍攝的紀錄片《南島盛艷之花》裡,本名柳美蘭的柳依蘭提及母親的拋棄之痛,不禁說出生命的本質是恨,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的她卻是「人生若沒恨過一回,又哪來的愛」,她的畫,色彩雖然華麗飽滿,但畫中人兒的靈魂之窗流瀉出掩不住的百年孤寂。

經過苦恨洗鍊 留下善與愛

「我和導演楊雅喆的頻率某部分很相同,剖開苦痛與憎恨後,都是對生命不變的善與愛。」柳依蘭說,當初楊雅喆看到紀錄片後,找上門來委託她為《血觀音》作畫,這幅〈遙遠的彼岸是彼岸花〉一作,不只是戲中棠寧(吳可熙飾)孤坐客廳一隅、冷眼熱心看著棠夫人教棠真畫國畫的重要道具,也是戲裡念歌天后楊秀卿化身閻王,在陰殿裡評斷棠家三女,雲霧繚繞的地獄圖卻同樣乍現出這幅畫,第一次為電影繪製圖像的柳依蘭,看到作品在電影中重現後整個人被震撼了,「每個藝術家的作品就像是他們生出來的孩子,但孩子進入電影(別人的作品)後,又被賦予了新的生命,這次經驗讓我重新看待作品。」

帶著傷痛長大的柳依蘭,認為她的創作與傷痛間彼此滋養,「以自身傷痛為養分時,對創作者來說非常殘酷,但創作的核心在於真誠,真誠面對傷痛後這些事物都會成為養分,帶著人一直往前行進。」是的,這世界上沒有比愛更重要的事,但對柳依蘭來說,愛曾經很奢侈。柳依蘭五歲時,母親選擇離家出走,煤球工人的父親燃燒生命每日做工,在她十二歲時生命也燃燒至盡,失怙失依的柳依蘭,就像所有想要活下去的孩子一樣,就近在家鄉高雄左營的醃筍工廠當起童工,時光就在切筍、醃筍中流逝,愛情也在醃筍的氣味中發酵,她國中畢業後就和醃筍工廠的少東結婚,丈夫從婚前到婚後迄今,都是柳依蘭的頭號粉絲,但就像大部分東方社會的女人,柳依蘭嫁的不只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家族。

柳依蘭在家族裡是一個長媳、妻子、媽媽、偶爾的小頭家娘,生活就在家中工廠與菜市場的兩點一線裡消磨,工廠生意尚可,丈夫忠誠摯愛、孩子懂事正直,但童年曾被母親拋棄的愁苦原來不曾遠去,「世俗認定的幸福價值,完全無法說服我騷動不安的靈魂」,柳依蘭回憶那時夜夜失眠不安,直到上了蔣勳的繪畫課,蔣勳要她拿起畫筆畫自我想像的自畫像,她才驚覺剝下一層層的社會角色面具後,竟找不到名為「柳依蘭/柳美蘭」的面孔,「在傳統家族裡,『順從』是最重要的事,我想難道生命意義就是順從嗎?」

女人有了房間 就有了創作能量

在徹夜難眠的日子裡,尋找自我價值的柳依蘭開始繪畫,也大量閱讀,讀到卡夫卡如自畫像的短篇小說《飢餓藝術家》,讀到書中表演飢餓的藝術家說「飢餓是因為找不到適口的食物,若找到也能吃得飽飽的」,她不禁落淚:「那時我才知道事業的穩定、家庭的幸福等世俗價值無法餵飽我,只有繪畫創作能餵飽我,使我身心安頓。」騷動不安的靈魂終於找到身心安頓的美樂地,那塊美樂地就在尺寸的畫布裡,就在五顏六色的膏油裡,「我沒有在尋找靈魂飽腹之物時『飢餓』而死,那麼我就一定能活下來!」

作家吳爾芙說:「女性想要寫作,一定要有錢和自己的房間。」認為女性若要創作,得有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柳依蘭開始使盡全身的力氣繪畫後,重體力勞動後她不休息,反而關在與先生一同的臥室裡作畫,公公擔憂繪製油畫的調和油傷了自家兒子健康,終於闢了一獨立空間予柳依蘭作畫,柳依蘭開始享有自己的房間,「出了畫室門,我是媳婦、是媽媽、是妻子,但在畫室裡、在空白畫布上,我是這片園地的創世神。」神說要有光就有光,柳依蘭從小是被放棄的孤兒,人生從來不得自己做主,「但在畫布裡,我可以做主,可以做選擇,最重要是可以做自己!」

柳依蘭做了選擇,她告訴拋棄她的母親,請為當初拋棄孩子的選擇負責;她選擇不再待在工廠、全力投入創作,也選擇將滋養她的生活、文化、母土融入創作之中,南台灣豔陽下的重彩也成為她創作裡不可或缺的底色。別人畫牡丹、畫曇花,柳依蘭畫的是沐浴在台灣驕陽下的絲瓜花、火龍果花與葵花,韌命的花朵映照畫中著華服卻寂寞憂傷的女人,照射出女人在壓抑的父系社會裡不曾減損的強韌生命力,也折射出畫家看待人生難以圓滿的真誠,「只有恨過才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善跟美。」

碩大空靈雙瞳 傾訴靈魂秘密

柳依蘭的畫作裡,只要是人,都有著一雙誇張碩大的瞳鈴眼,黃色是為了平衡背景的重彩,瞳鈴眼來自畫家始終關注的心靈空間,「如果說從人的五官可以閱讀出性格,眼睛永遠能說出藏不住的靈魂秘密。」畫家繪畫時常構思許久,想的就是怎麼用畫拋出想提問的「話」,「藝術創作應該是拋出問題,不給答案」。

柳依蘭透過繪畫回答自身存在意義的大哉問,也以繪畫為媒介,說出了台灣女人甚或是台灣男人,在傳統家族裡被角色框限住的模糊靈魂。柳依蘭畫中人的表情從來不是快樂的,卻又用華麗的色彩撞擊它,「人的一生也是如此,有華麗燦爛,也有寂寞憂傷,縱使五顏六色,卻仍堅持優雅的身段。」

「繪畫不只是興趣,它是我生命的全部,即使生命總是悲喜交集,但我仍全力以赴。」柳依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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