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劇團從2011年推出《開房間》系列，觀眾也成為戲劇的參與者，演出經歷的一切則成為自己的夢。（河床劇團提供）
◎ 鴻鴻
鴻鴻
河床劇團不是第一個在旅館做戲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開房間》不是第一個只演給一位觀眾看的演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是我相信，他們以藝術開啟的現實視野，絕對是獨一無二的。
一般的電影或戲劇，都是讓觀眾有機會窺看別人的世界。但河床自二○一一年開始的《開房間》系列，卻是讓你在演出中所經歷的一切，成為自己的夢。這和《Sleep No More》之類「浸淫劇場」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開房間》跟每個人的夢一樣，沒有其他觀眾。你就是那個唯一的意識者，唯一的「我」。
今年的《開房間》在台南的老爺行旅發生，每天凌晨一點半開演，每四十五分鐘一場，演到天亮，劇名就叫《徹夜未眠Night Magic》。含貴賓場十晚共演出六十場，也就是觀眾只得六十人，差不多是小劇場演出一場的觀眾數。在講究「發展」、「效益」的時代，這樣的製作簡直是在自殺。
但是對這極少數觀眾來說，《開房間》有可能是他們畢生難忘的一次經驗。在與兩千人共同觀賞一場大型演出時，我們跟著大家一起發笑、一起鼓掌，享受那種與社會融為一體的歸屬感；然而同時，我們小小的存在，我們對於眾人反應的同意或不同意，也在這集體的掌聲中消失，顯得無足輕重。然而在《開房間》的演出裡，觀者不但是這段時光唯一的見證者，沒有旁人的反應可以依憑，而且觀者不只是旁觀者，更是成為參與者、甚至主角。
《徹夜未眠》的觀者先是在大廳獨自等待，一名白衣女孩走上前來，看著你的眼睛，緩緩唱出〈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這首歌，然後一位穿著復古服裝的黑人侍者加入重唱；一個女孩從窗外的走廊經過，街上閃爍的紅燈忽然成為寓意深長的暗示；另一位女子在你正對面落座，給你一個小信封。當她牽起你的手，你回身才看到，那些人─以及更多人，如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婦人、白髮蒼蒼的老人，正朝你緩步走近。然後你被送進電梯，運往不同的樓層。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既如夢、又無比真實─就像在真正的夢中一樣。你會在電梯中透過一個小窗，看見幽暗大廳深處舞台上有人唱歌，你會從某個窄縫窺見一個垂死的女孩，而她卻把氧氣罩放在你鼻孔上；你會被那名老人雙手捧住臉頰，深深注視，卻被強行帶走。一切像迴光返照時，人生眾多無法割捨的片段在眼前迅速又緩慢地重播。
雖然不乏《去年在馬倫巴》或大衛林區的手法借鏡，河床導演郭文泰卻將一場實境秀變成生命的沉思。空間在他手中成為魔法的一部分，而觀者也得以體悟，真實人生的每一刻，其實就是魔法。
我們常說真正的藝術不致讓人忘卻現實，而是看清現實。河床《徹夜未眠》演出了活生生的夢，並且讓有幸經歷的人記住，你不只是那兩千分之一。（劇場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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