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沙漠

林芸

我出身於撒哈拉綠洲上的阿拉伯部落。小時候跟著父親前往遠方城市採買生活用品，走在一整片翻滾黃沙、廣陌無垠的天空之間，覺得自己渺小如沙漠中的一顆水蒸氣，又偉大得像個頂天立地的巨人。

寡言的父親口中大概也有一片沙漠，他只是望著遠方，瞳孔映著藍黃二色。只有在我煩得受不了了，他才回應一兩句話。有一次，我一直央求他講故事，他沉默了太陽移動半片天空的距離，才開了口：「星空是活著的沙漠，沙漠是死去的星星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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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倒是讓我吃沙般的閉嘴了，我坐在駱駝背上想了又想，想像那閃耀的星星肆意揮霍年輕時光，去工作、去找心愛的女孩，終究它漸漸衰老，最後化作流星摔跌成塵土，和寂靜的沙漠歸於一體。我總以為沙漠從以前就是沙漠，但再潦倒的老人，也都曾擁有燦爛的年少時光。

後來我離開綠洲，跑到大城市裡當工人。常覺得自己很小，因為若老闆不滿意你，你隨時都可能被逼著走人；自己太大，常常在睡鋪裡佔不到一席地。城市裡光害嚴重，就算我相信自己可能藏在南十字星的光暈中，被淹沒於這座充滿勞工與雇主的城市，但抬頭，卻灰濛濛連一顆星也沒有。

我工作，建造大樓，城市愈來愈大。同時，城市裡謠傳著綠洲逐漸縮小。我終於和家人團聚，因為我們的綠洲再也不能住人。我們擠進貧民窟中，過著沒有星星的生活。

幾年後，我帶著兒子一起去工地上班。當青少年的兒子央求我說故事給他聽，我的眼裡只映著灰色的建築物。我又想起兒時的燦爛星空，「我的兒子，城市只是喧囂的沙漠，我們從頭到尾只是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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