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野東西在這裡

圖◎幾米

◎丁稚羊 圖◎幾米

從前常常自詡天賦異稟，生來便有跟動物溝通的超能力——如果小孩也算是動物的話——沒兩下子就贏得了為食貓、瘦猛雞或傻豬的友情。我記得我曾經用粉筆在地上畫一條小船，然後假扮鯊魚繞著小船游來游去，十幾個小不點擠在船上集體慘叫，有的嚇到差點就要哭了出來，想像力豐富得驚人。不過，他們從來沒有因此向父母投訴過我這個變態的美術老師，反而吵著下個星期天還要來上課。其實，我幾乎沒有給這班野東西正式上過課，學院編排的教材我全部扔到天不吐去了，總是先野成一片，野累了，我才讓孩子們畫畫，自由發揮，想畫什麼就畫什麼，想怎麼畫就這麼畫。直到今天，我仍然深深相信，每個孩子都會畫畫，不用教的。每個孩子都懂得自得其樂，我們能夠做的，就是不要干擾他們。

那時我對這個世界的未來主人翁，多多少少，還有一點愛心、耐心和信心。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變得不太耐煩他們，甚至對王爾德筆下的巨人充滿同情。其實巨人不是自私，而是不太耐煩小百厭小搗蛋在他的花園裡撒嬌撒野拉屎拉尿而已，我想。但我發覺，我愈不喜歡孩子，就愈不喜歡自己。我對自己，比孩子們對我，還要困惑、失望。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心就是一個雜草叢生的花園，生鏽的鐵門上掛著告示牌：「No Entry」。這道鐵門，要到許多許多年後，才為一個小孩，慢慢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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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在Hampi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坐在餐廳內看電視，看《哈利波特》，我不是哈迷，搞不清楚故事的來龍去脈。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孩本來坐在我的前面，當哈利波特跟佛地魔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我的存在，起身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把頭靠在我身上，讓我受寵若驚，拘謹而遲疑。我已經忘了，人和人之間，有時候是可以這樣簡單的。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要跟我討錢、糖果或鉛筆什麼的。但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依偎著我，和我一起繼續追蹤哈利波特坐在掃帚上的身影，親密而溫暖，彷彿我們是，從不知道彼此存在的父子、素不相識的老朋友，和恍若隔世的戀人。我也靜靜坐著，享受一個陌生的小孩對我的信任和倚靠。生命中難得有這麼寧靜的時刻。這麼寧靜，彷彿他是我的一部分。他是我失去了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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