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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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君自何處來

2015/10/05 06:00

圖◎吳孟芸

◎張怡微 圖◎吳孟芸

過完年從上海返回臺北時,適逢一陣冷雨。但據說,整個冬天島嶼都被乾涸的陰影籠罩著。這是春天裡的第一場雨,下得極冷,卻令人安慰。

方才抵達的人,決計感受不到在地的那份樸質的感恩。像「大明王朝1566」開篇,整個大明朝都在祈求瑞雪,人心惶惶、傳言如風,誰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發生了什麼之後又意味著什麼。被海洋包圍的土地,總以為水是最豐沛的上蒼恩澤,殊不知海島也會有如此深重的憂慮,水庫告急,晴天帶著疑雲,暖風吹拂也難令人歡喜了。

悄然地,兩岸往來也愈發方便。這與多年以前我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時完全不同,與第二、第三次相比,也要簡化太多。開學時我去移民署辦理多次往返證件,事實上學校裡只剩下大陸留學生還需要逐次加簽。但以往的每一次,我排在許許多多外籍配偶、大陸配偶後面,即使學生出入的手續極為簡易,幾乎就是交錢蓋章,冗長的等待裡依然夾帶著複雜的人生滋味。

有人說,在上海,想要參透世事人情,去房屋交易中心待上一天就什麼都明白了。兄弟反目、瞞騙、言而無信比比皆是,抬著擔架上的老人來簽字的子女,眼睛裡還有著動人的憧憬,辦事人員一遍又一遍反覆確認:「你知道自己在放棄什麼嗎?後果是什麼嗎?」全無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惜哀惋,多的是養老防兒的警醒。

而在臺北,囿於移民署的等待中,我也常常有相似的感知。多少次,聽見男人對著公務人員咆哮:「他真的是我老婆啊!四年了我們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你們為什麼不發身分證。」又多少次,蹣跚學步的幾個小孩在大廳狂奔,撲通就摔倒了,嚎啕大哭起來。櫃檯上的辦事員,會幽幽說一聲:「家長在哪裡?小朋友不要亂跑啦!」而後繼續工作。在我看來,無論是房管所、還是移民署……公務人員的心最皮實了。他們手裡每天流轉著那麼多一生一世,荒唐事見多了,走夜路都不怕驚魂。

黃仁宇有一本書叫做《關係千萬重》,將人世間各種關係理出最重要的三種:生存關係,性關係,經濟關係。人類的共同欲求,往往是超越了現有秩序、甚至合法與非法之上,是混雜又真切的存在。那些神智無知的小生靈,跌跌撞撞來到人世,成為兩岸橋梁,恐怕他們自己都不知情,早在三十年前,自己的存無多麼渺茫。他們是歷史的禮物,又或是島嶼肌體疼痛的潰瘍,誰知道呢。市長應景的「失言」,說奇怪!臺灣不是有很多外籍新娘,都已經「進口」卅萬,引發女權團體不滿。然而物競天擇,社會達爾文主義為種族主義開路,騎在馬背上的歷史精神遠遠超越了所謂「付出」、「犧牲」等等小家庭倫理的悲欣,這甚至不是男人和女人的問題。黃仁宇說,「所謂大歷史則是窮究各種事蹟,粗率看來它們好像矛盾互相衝突,其實則當中總有局部之反覆,而終歸成直線或至少成梯次之前進。」

輪到我的時候,已經排了快兩個小時。工作人員看著我填寫的表格問我,「你父不詳嗎?」我說,「詳啊。」她說,「那你為什麼不填?」我說,「他和我媽十五年前就離了婚,我不知道他住哪兒啊。」她說,「那你填你知道的。」於是我填了一個名字,填了三個「不知」。過了。沉默的當口,我聽到隔壁的公務員在問,「你父親呢?」婦人答:「死了。」工作人員說,「可是我這有他的資訊耶,我念你寫,填上去。」然後隔壁說,「他死了呀。」工作人員說,「沒關係的,我念你寫。」

看年紀婦人並不是學生,「父不在」這件事也遠比「父不詳」要順理成章。然而她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人,本來都可以生活得卓然自我。硬要在移民署浩瀚的「人的來歷」中留下毫無意義的訊息,卻實出無可奈何。這裡自然包括著偉大的生存關係,關於我們如何來到世界、如何來到島嶼,又要追溯到性關係,最終落實為經濟關係,是人的總和。

不知為何,那天從冷雨裡走出來,甜蜜被沖刷殆盡,多的是人之為人難免的苦吟。去年以來、今年以後,晴天帶著疑雲,暖風吹拂也難令人歡喜了。我在山林中度過了一個瀕臨而立的小生日,雨沙沙沙捶打空調外機。我認識的許多人都走了,新來的那一些卻無心再相識。物換星移,本來沒有多大的隱喻,卻因想到了些什麼、悟到了些什麼而顯得尤為無奈。還記得書裡的瑞雪之後,馮保受罰在風雪中凍成一個僵局。所有人都屏息著,直到呂方宣布「議事吧」。這才開啟了新的一年、新的彷徨。

白日依山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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