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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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我們這樣活著

2015/06/16 06:00

圖◎吳怡欣

◎劉崇鳳 圖◎吳怡欣

夜裡乘著風,拐一個彎轉進鄉間小路,坐在機車上,我扶著飽的腰,瞇眼看開闊的田園景致,發現一輪明月掛在天邊,我望著月亮,感受到一股滿盈的靜謐,小聲請飽停車。

脫掉安全帽,下車,田野大而遼闊,還是看得分明,每株植栽坐伏在夜裡,仰天吸收月夜精華似的。

今天是滿月啊!我望著月亮,渾圓的光體又近又遙遠。月亮下空處有一尾長雲,雲形悠長渾厚,看來頗具分量,卻又輕盈地飄在空中,像艘航行的大船。船形雲拱著滿月,和田野構成一幅夢境般的畫,後方是鯉魚山,天空是墨藍色的,幾顆星星如泛淚的眼睛,悠遠閃爍著萬古的力量,我站在那裡,靜靜看著,感受著,都要痴了。

生活本無常,有時滿腹心緒無處釋放,只是逕自壓抑,一轉身,看見滿月光華映大地,不自覺停步,瞬間就照映了原型。

不可思議,就在離家不遠處。

我張開雙手,打開更多的自己,任月光淋灑在身上更多,但願擁抱天地。那條大雲之船,明明只是一片灰色暗影,卻發散著銀光,它載著月亮,在我眼前成就永恆。

我們什麼都沒有說。但就在那樣靜默的相互凝望中,諸多憂慮愁苦便慢慢被天地吸收,並重新被轉化了。

坐上車時,我有點捨不得。車至家後方的停車場,引擎熄火,「好想再待久一點……」我喃喃低語。「你可以到前院繼續看。」飽說。

我跑到家門前,坐在欒樹下的木椅上。月亮剛好夾在成排屋子的廊道間,我感受不到方才那種張力,但她依然明亮溫暖。我看著看著,想起明日與兩個朋友約在市區吃晚餐;看著看著,湧現一個念頭。我走進屋內,傳訊給巧巧和瓜瓜:「明日,改七星潭海邊野餐如何?」

那是一種召喚。

這日家有訪友,我們一直聊到昏暮降臨,出發於是顯得有些匆促。

來不及了,直接買麵去海邊吧!飽從櫃子裡拿出大提袋、鍋子與保鮮盒;我忙切著水梨,一邊裝盒一邊拿取筷匙。

機車拐出社區大門,我搜尋著月亮,看見一刻,不自禁驚叫出聲。

那其實只有一秒鐘,車行的關係月亮很快地就被建物遮擋住。但也就是那短短一秒鐘,我收到她的光亮,溫潤的金黃色,左下方小小一個區塊呈現黑影,是雲吧……就因為那部分的遮掩,月亮顯得愈發豐美。以為約莫和昨日差不多,但不知為何,那一秒鐘的畫面深深震動我。

車行台九線,自壽豐往花蓮市區,坐在機車後座,轉頭便可望見東方明月。我們經過志學、經過木瓜溪大橋,闇黑的原野,在風中擁有一股說不出的力量,黑夜沒有令她黯淡,反而更加素樸穩靜,如沉睡的母親。夜空晴朗,滿月左下側那一小塊黑影卻默聲不動,雲不會動?卻不以為意,逕自沉醉在田園月色裡。直到飽在前方咕噥了一聲。「你說什麼?」我在風中大聲問。

「是月蝕。」飽說。

我瞪大眼睛,看著月亮,怎麼可能?那不是雲?才發現是我以大腦的慣性思維去判斷。是的,那不是雲,那不是雲的形狀,雲也不會維持同一個角度這麼久。那黑影,並非默聲不動,只是以非常、非常緩慢的速度,在擴大當中。

我們在月夜的原野之上,用車速感應宇宙的速度,見證一場月蝕。

心驀地有些驚慌,為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而動盪,好在夜的沉靜安撫我,緩慢接納一切變化,就順應著當下的速度去經歷,月光向著原野一點一點穿透了自己,注入巨大的安寧。遠處的屋子有明燈,零星地亮著,電塔和電線隨風飛馳,大地穩穩在眼前,上空一輪明月一點一點被遮蔽,自然與文明的交界處,看似矛盾,卻相互安頓。我看見自然的照應,也看見人類的努力。

開始唱歌,順隨當下的感覺,從身體裡自然而然湧現旋律。唱給月夜,唱給這一片田園,這一條往市區之路往返多次,它十足平凡,在不同的心境下卻有千百種不同的風景,第一次,我收到如此沉靜的豐饒。

車流逐漸增多,連假的花蓮市區塞車已是常態,我們在小巷裡攢動,買麵點小菜時拿出鍋子和保鮮盒,老闆娘笑著說:「很久沒來了啊你們!」我搔搔頭:「對啊!」「麵不會是要買回壽豐吃吧?」「放心,等一下就吃掉了!」微笑收下這溫暖的擔憂,撥電話問瓜瓜要不要多買一份給她。只聽那頭的瓜瓜說:「今天月全蝕欸!不用幫我買,你們慢慢來,到了撥個電話,我先出門看一下月亮……」

我有些驚愕:「月全蝕?」我們轉身跨上車,在人聲鼎沸的街頭巷尾間穿行,旅遊與生活的需求四溢,我的念頭紛雜。五光十色裡,突然懂得欣賞與心疼這多樣的世界,卻免不了想趕快集合一起奔赴海,又想著,月亮被吃掉多少了?

瓜瓜家在美崙住宅區,附近皆為樓房,住屋之間天空狹小,還是可以看到月亮。居民們在巷口等著即將到來的垃圾車,我們在門口等著甫下班的巧巧。我看著這裡的月,莫名想念方才台九線風中的月。明明是同一個月亮,只是黑影擴大了些,為什麼卻沒有那樣沉靜的力量?

「這邊的月亮,不太一樣……」我拉著飽說,飽點點頭。

是我們過度浪漫想像,還是環境確實改變了我們?

這一段路很久沒騎了,沿港邊繞行海岸直達七星潭海濱。這段路地處邊緣,一樣有遼闊的天空,卻毫無原野風光。因著對這段路的情感與記憶,因著星星一點一點初現,因著皓月長空似有神,我發現我的歌沒有唱完。開始哼起旋律,只是單純沒有歌詞的曲調。唱著唱著,花蓮港舊倉庫在眼前忽焉溜過;唱著唱著,經過漁港,進入工業區……我看著月亮,順隨風的指引,唱開了嗓子。我從不知道自己會唱什麼,要唱出來才知道,唱出來了,才會知道自己連結上什麼,繼而湧現旋律。清明連假晚間沒有砂石車,路面寬廣無往日煙塵,我們路過水泥廠、石材堆放廠,清楚照見人類以工業謀生存的發展面貌……太奇怪了,我以為自己會受地景影響,會唱不出來,但夜把一切都包容在裡面,風引領著,照看著,月光隱隱,黑影一點一點長大,圓月在黑影後方卻依舊分明,我奇異地覺察到太陽與地球的存在,愈唱愈舒暢、愈唱愈大聲,恍若站在宇宙的出入口,能看到恆星與行星運轉的色澤。

某種陌生的旋律一再被重複。我唱,唱給月亮、唱給太陽、唱給億萬光年內所有生命與生命的相遇;唱給大靈、唱給人、唱給人造辛苦的卑微與用力……那些瘋狂與衰敗,那些欲望與消耗,都已經發生並且進行中。唱一唱我忽然明白,所有的存在都是因為愛與被愛,只是隨愛而來的,還有許多私心。此時沒有太多情緒,只是心甘情願地經歷並看望著。經過曾是垃圾掩埋場的奇萊鼻岬角、經過曾是軍事用地的四八高地、經過民宿旅館餐廳小吃部、經過新建的高架橋……夜風歡快,我們在諸多星球的陪伴下去海邊,只要想到這裡,就覺得無比幸運,我平靜清醒地歌著,唱給宇宙聽。

唱出那些努力與認分,唱出那些掙扎與渴望,在全然陌生的旋律裡融化,傳遞給全宇宙知道。

一股莫名所以的平靜,自心底湧現。

太神奇了,我們時時刻刻,與宇宙同在。大多時候我們卻渾然不知,甚或根本不在意。

我知道,巧巧正載著瓜瓜和她的狗跟在我們身後,我知道,七星潭就要到了,月亮被削減到還剩邊側微末的光,停車熄火一刻,立即聽見澎湃碎裂的海潮,海浪以亙古不變之姿,穩定地翻覆生命,一波一波,不曾歇息。

提著晚餐,我們走向海,地球的影子,就這樣一點一點攀爬上月亮。狗子開心亂跑,我踢掉鞋子,赤腳踩上,看不到鵝卵石的顏色,但能感覺它們的形狀與溫度。一直走到漲潮乾濕分明的界線上,才坐下來準備吃飯。

「好浪漫喔……」巧巧說。

「我有做香蕉蛋糕!」瓜瓜說。

「肚子快餓扁了──」我低喊。

飽默默打開提袋,我聞到麻醬麵和滷菜的香味,還有水梨和橘子;巧巧掏出蔥末黑豆腐、生菜沙拉和火燒柑;瓜瓜做了炒飯、烤地瓜和香蕉蛋糕。

晚餐不全然豐盛,我卻覺得,只要一開蓋,就會有滿滿的星光湧出。

月全蝕讓星子更明亮。躺在沙灘上,什麼也不想地凝望著星空,就能感受到一股深邃沉靜的吸引。

這一夜,宇宙的存在實在太明晰了。

難以言說,只能感受。我們僅能用國高中地科課本的語言,拉里拉雜地拼湊,月球地球與太陽的關係,才搞清楚月蝕的由來。

月球原來不會發光,月光是反射太陽而來的啊……「那太陽在哪裡?」我趴著看月亮,兩腳晾在空中。

「現在在南半球吧!」飽說。

「那地球呢?」我又問。

「地球,我們在地球上啊!」瓜瓜輕笑。

「這裡、就在這裡!」巧巧強調,指著地面。

只想著是地球遮住太陽導致月蝕的黑影,忘了我們就是地球的一部分。

「地球真酷。」我閉上眼,由衷地讚歎。

一直坐在那裡,從黑影覆滿圓月到它完全撤離,坐到幾乎要睡著了才肯離去。清明連假,這個角落沒有人,風帶來了湧動的浪,湧動的靈。一輪明月高掛,恍若正在甦醒的白日,中央山脈的稜線清晰可辨,我們走上岸,迴身看望大海時,發現她是藍色的。

收下黑夜裡的藍色大海,騎車回家一路,我與月亮合掌默語,謝謝她讓我知道,我們這樣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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