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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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咖啡館 蒼白的房間

2015/05/03 06:00

謝佳真

插著鼻胃管與尿管的阿伯,靜靜地與我對望。

「阿伯,今天要量體重喔!」

每週二我例行巡視507至520號病房,為住院的病患量體重。能站立蹲坐的病人得以使用坐秤,臥病在床的患者則只能使用床秤。床秤,乃龐然大物,翻牆破門而入,我總得費盡唇舌說服病患乖乖躺上床秤。

走進病房,我四處張望,卻找不到507阿伯的家屬,我幫阿伯翻身,一股惡臭撲鼻而來,我低下頭,看見滿溢的尿袋正向我提出無聲的抗議。換過尿布和尿袋,我凝視著阿伯,此刻病房靜謐得不可思議,我幾乎聽見生理食鹽水滴滴竄進阿伯體內,維繫著跳動的脈博與呼吸頻率。我想阿伯一定不甘生之須臾,因為他的脈搏仍兀自跳著,任誰都能感受到生命的堅韌與頑強。

憶起幾個月前,阿伯剛入院,我填寫著他的資料,為他記錄著病房中的種種周折,一如為他寫著傳記,鉅細靡遺地寫下阿伯體重的變化、服藥紀錄、發燒、感染、血氧濃度,一張張心電圖、胃鏡照,圖文並茂有條不紊縝密地將病歷填滿,填成一個個章節,所有驚心動魄的診療全都轉化成平淡的文字圖片,細細讀來,心中卻掠過一陣陣酸楚,令人悵惘。

有好一段日子,我推著輪椅帶阿伯在偌大的醫院裡游牧,逐醫師的命令而居。我等在放射科門外,默數時間也為阿伯禱告;斷層掃描室內我身著防輻射衣,冰冷的機器將阿伯羸弱的身軀移來移去,我握著阿伯的雙手,卻別過身不忍看;超音波、心電圖室裡我安撫著阿伯,半哄半騙告訴他這些都只是小檢查。大多數的夜晚,我看守著孱弱的阿伯,卻狠心地驅走自己即將到來的夢,睡眠於是拋下主人,奔向另一個白晝。

後來阿伯的病情每況愈下,無法再坐輪椅,我遂推著阿伯的病床跋涉在窄仄的長廊和電梯間,在林總的診療室頻繁出入,卻換得一張張罰單,宣判著阿伯的病情。我悉知醫院任何角落,大至病房護理站,小至廁所飲水機,而如今年老色衰記憶力也開始衰退的我,徹底在醫院裡迷失方向,竟找不到阿伯的507號病房,我不停奔跑,遠方闇暗無光,盈眶的眼淚使我辨不清方向。

就讀護理系到實習,我甫邁向這雜沓奔忙都市中最荒涼貧脊的沙漠,我迷失了。迷失在這漫無邊際的廣袤土地。我渺小的轄區,五樓內科病房裡,每日上演著一齣齣令人動容的劇碼。真實的人生往往比戲劇更浮誇、更是賺人熱淚。細心的母親無微不至地照料罹患大腸癌的男孩;年邁的老妻時時刻刻地守著中風的阿公;無私奉獻的終身志工照顧著孤苦無衣的老人,面對這些勇敢的生命,我卻被逼迫板出一張冷酷的面孔,不能被任何情緒動搖,流淚是一種罪,我沒有悲傷的權利。

護理生涯一門又一門冷血的課程和訓練,已然榨乾了我所有的情緒、所有的眼淚。專業冷靜才是最高道德,因為我不能在用針時分心、不能在換藥時馬虎。我心中的秤早已失了平衡,我走失在真偽難辨的自我意識漩渦,亂了方寸,亂了方向,我窮於思索。

我仍奔馳在五樓的長廊。我必須趕緊找到阿伯的病房,床尾掛的O2桶裡氧氣快用罄了。我穿梭過無數病患空洞無助的眼神,卻束手無策,病人的身影白駒過隙掠過眼簾、掠過腦海,我冷漠將他們的就診紀錄寫下,而那些冰冷的文字不帶任何情感,歪歪斜斜地躺進病歷裡。

插著鼻胃管與尿管的阿伯,靜靜地與我對望。

「阿伯,今天要量體重喔!」

然而巨大的床秤仍矗立在阿伯與我的身旁,不發一語。我轉頭,猛然驚覺這是一個格外冷清的病房,沒有爭妍鬥艷的鮮花束在床頭,四壁只有慘白的油漆,我恍若聽見刺鼻的漆味在耳畔喧囂;沒有竹籃水果的香氣,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與繽紛的藥罐交頭接耳地嘈雜。阿伯看著我,靜默地,彷彿能看穿我的心思。阿伯與我共處在侷促的病房裡,如此相近,恍若阿伯的靈魂觸手可及。我們在推移的時間裡緩緩前進,阿伯的心跳逐漸薄弱、逐漸隱藏,最後停在空間裡的,是我在阿伯眼神中看見自己空洞的凝視。

我繼續替阿伯在病歷上寫著故事。今天星期二,我還來不及幫阿伯量體重呢。闔上病歷,故事畫下句點。我趴伏在阿伯的床邊暈眩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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