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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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出境

2014/09/02 06:00

圖◎唐壽南

◎王定國 圖◎唐壽南

房子大得像球場,除了宴會廳和麻將間,只規畫了兩間房……

他們的話題來到裝潢中的別墅豪宅時,富商的家宴進入了高潮。

「結婚的時候抱著睡,以後就沒有啦,兩個房間距離三十米。」

富商呵呵地笑著,夫人瞪著他搶白:「不要聽他胡扯,新房子是娶媳婦要用的。兒子就快要回美國了,正打算帶他去看看喜不喜歡。」

幾個受邀客人知道他們夫妻只是純鬥嘴,總算鬆了口氣,開始對那神祕屋宇嗯嗯啊啊地讚歎著,空中又是一陣你來我去的杯影。

春穗直覺這頓飯淺嘗就好,吃了太多遲早會吐在回家的路上。她從裝潢現場趕過來時,酒宴已經開飲了,富商正說著他上個月在台北高鐵站的豪邁,「春節期間根本買不到票,我靈機一動,乾脆通知車商把一部全新的賓利送來車站,讓我先開回家再說。」

有錢人的話題總是峰迴路轉,其中一個趁機談起念大學的女兒,每天光是零用錢就一萬塊,碰到名牌週年慶還要回來跟他喊窮。旁邊的胖子只好另闢蹊徑,聊起了菲律賓總統當年和他喝酒聊天的往事……

春穗藉著工地有事想要提早離席,附在她的經理耳邊解釋著:廚具的落水管還沒接好,廠商正在等她回去把別墅大門打開。

林莉舉起酒杯說:「董事長,我的助理要先告退,這杯我替她喝了。」

「不行不行,剛才遲到,現在又要早走,小姑娘自己喝三杯。」

客眾紛紛轉身,敲邊鼓地拍起手來,有的蹙起眉頭等著好戲上場。春穗年輕又長得甜美,臉上暈著淺酌後的一抹酡紅,簡直像顆初生草莓躲在綠葉蔓草間。她想起身致歉,卻發覺桌子底下她的腳,被林莉的鞋子偷偷踩住了。

本來只想沾口小酒開溜,這時她卻故意仰起脖子,兩、三口喝乾了。

存心看戲的掌聲急如一場驟雨,宴客廳頓時騷熱起來。

她舉起了第二杯。很想大罵一聲的其實是踩在她腳上的那隻鞋。

明知這是為她擋酒,但就是不喜歡林莉什麼都管,一直這樣踩著她。

約好了富商夫婦要來交屋,春穗提早來到了裝潢現場。

她把別墅大燈全都打開了,該注意的細部與使用機能,從頭到尾又巡看一遍。特別是昨晚他們一再誇耀的那兩間房,她站在穿廊中間左顧右看,一房面東,一房朝西,真的就像沉睡在天河裡的寂寞的兩顆星。

若說這樣的房間遠得太過離譜,那怎麼說呢,她和林莉的房間卻又貼得太近了,隔在她們中間的只是一道單面有櫃的木板牆,櫃面則留在林莉那邊。她們曾經玩過的一種遊戲,就是林莉隨意敲敲櫃子裡的其中一格,她便豎起耳朵來聽音辨位,說也奇怪,她很快就猜出哪個格子放著一瓶紅酒;哪個聲音經過了水晶球;或者是林莉故意把哪個角落突然清空了,她也聽得出來,直接就在自己的房間這邊大聲喊:「少騙我了啦,妳故意把東西拿走了,教我怎麼猜。」

「前世妳一定是個聾子,現在把全世界的聲音都聽回來了。」

後來想出一道難題,「哪天我把櫃子全都貼上色紙,妳猜顏色算了。」

真的沒錯,她對顏色就是特別敏銳。喜歡每個顏色的孤寂,更喜歡任何顏色經由她的選配而充滿生命。當初前來應徵時,坐在林莉面前,坦言自己雖然只是製圖科畢業的學歷,只畫過一些簡單的施工圖,但就因為覺得枯燥無聊,才希望找個機會參與設計,尤其家居裝潢重視顏色的配搭,她直覺這方面的敏感度特別擅長。

「對顏色很敏銳,那很好啊,什麼顏色妳最喜歡?」

「紫色。」她驕傲地回答,眼睛亮起來,像個小女孩,「我喜歡紫色神祕又高貴,也帶有一種說不出的憂鬱氣質,讓我看到自己想要的天空。」

林莉做事就像那頭短髮一樣俐落豪邁,幾天後果然讓她坐上了空間規畫的討論桌,更挪出機會讓她直接聽取業主的夢想與需求。後來知道她每個月要寄錢回家,還騰出自家的雜物間,每個月的大筆房租都替她省了下來。

然而不想被她一手掌控的感覺,並非昨晚才開始,已經很久了……

這時外面有人突然把大門推開了,進來的卻不是她約好的富商。

一個男的提著金色安全帽,溜著一雙滾輪般的眼睛看著她,「我媽一直催我過來看,哇,原來長這個樣子,果然弄得金碧輝煌。」

她不曾見過他,只知道董娘說過這個兒子,沒想到自己跑過來。

他四處瞭望了一圈,回來客廳說:「金融海嘯後,美國人這幾年窮怕了,誰還敢花這種錢。牆就是牆,素白就好,蚊子停在上面也看得清清楚楚。妳知道嗎,就像妳現在身上穿的,雖然簡單素雅,但也是很美啊。」

春穗有點茫然,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到她身上。

然後他主動問起了房間。她跟在他後面,一副打籃球的老虎背,電視上常見的單手灌籃都像他這種魁梧的身形,好像出賽前先來球場熟悉環境,說起話來充滿了權威。他推開房門,一躍翻上了床中央,兩隻大腿八開仰臥著,用自己的臀彎當起輪軸旋轉起來,兩腿像在掃射,停下來剛好對著她的臉。

「我爸這幾年光炒地皮就賺死了,開口閉口都是錢,難怪我交往的對象他都看不上眼,說什麼一定要門當戶對。當然囉,我只好每天晚上泡在夜店裡面找,不過坦白說啦,」他突然停下來,把她從頭看到腳,眼睛回到天花板上轉了一圈,「其實我只喜歡妳這種,妳的皮膚好白,有男朋友了嗎……」

她穿過床緣去把窗簾拉開,院子裡斜出去的角落停著他的重型機車。

他忽然側彎過來,手掌支著下巴,那雙圓滾滾的眼睛火樣地亮,像一對投光燈直射而來,另一手拍著床褥說:「妳坐下來陪我聊聊嘛,反正房子我都已經看過了,我們還能做什麼。」

春穗無由地焦慮起來,來不及轉身,忽然被他搶籃板的大手攬住了。

交屋時間臨時改期,春穗接到通知時已快接近黃昏了。

來不及了。她身上裹著隨手抓來的被單,一隻手拉起剛被扯落的底褲,試著站起來穿衣。混亂中的那頂安全帽來不及帶走,邊几的檯燈倒在地毯上,整個過程像一陣西北雨暴速來去,最後她只聽見男的匆匆離去的聲音:喂,妳別哭啦,我回美國以後,一定會寫信給妳。

富豪人家的放浪公子,跨上重型機車後一溜煙不見了,錯愕與傷痛同時侵入體內,片刻間把她推入渺茫的世界。當她慢慢回復冷靜,想著應該找誰幫她控訴時,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前晚桌子底下的那隻鞋,眼淚終於撲落下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光說出這種事就感到非常羞恥,更別說林莉受到的衝擊會有多大,除了盛怒還會感到難堪吧,甚至像個男人一樣瞧不起她。平常的生活起居都是林莉主導著她,呵護得像個姊姊,嘮叨起來像母親,出門時管她回來的時間,連她穿什麼衣服也要插上一嘴。在這樣那樣愈來愈難忍的日常中,發生這種事簡直就像自己犯了大錯,噩耗彷彿是她自己招來的,要對林莉訴苦之前似乎還得先考慮到後果。

林莉是個隨時可以對著工人大吼大叫的強悍女人,在她面前經常卻是恍惚的樣態,時不時悄悄看著她,等她發現時,那眼神便又閃走了,像一道飄忽的凝視被迫散出餘光,看得她心裡好苦,好幾次想要問她卻又感到為難。

本來什麼都好端端的,最近幾個月才發現異樣。每天的消夜都是晚歸的林莉帶回來,出門上班前還幫她弄好了早餐,最尷尬的是大白天闖進她不在的房間,很多隱密角落都被悄悄摸過了,像個粗心的母親匆匆遺漏的關懷,或許也是刻意留下一種暗示吧,有時細膩得令她吃驚。

一天晚上她們看著電視,林莉突然隨著劇情伸來一隻搭肩手,掐進她的骨頭裡也就罷了,卻是繞進頸項裡開始摩挲,愈弄愈深,想擺脫又怕難堪,只好繃緊了神經扭捏著,任由那種自身難以掌控的癢在她全身蔓延,直到螢幕中那煽情的畫面好不容易冷卻下來。

林莉感冒發燒那天,她進去房間幫忙拿藥端水,舉頭才發現她們玩過的那面猜物櫃早已清空了,那上面竟然呈現著玩笑中的戲言,已經換成各種貼花填滿了每個空格。不只這樣,房間裡只要有牆之處,全都拼滿了春夏秋冬的季節花,一朵朵恣野奔放的繽紛凌亂中,全都是她喜愛的紫:紫丁香,紫羅蘭,紫茉莉,紫杜鵑,紫牽牛花……

啊,紫色……那被紫色蹂躪過的房間,怎麼容得下此刻她突然遭受到的侮辱,林莉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先把這棟豪宅放火燒掉了吧。

然而面對著兩人間一樣狼狽的特異情愫,難道林莉也要燒了自己嗎?

她匆匆趕回公寓打包著行李,所有的衣物全都塞滿了皮箱,準備出門時才發覺外面其實安靜無聲,根本沒有人知道她發生了什麼,然而林莉卻彷彿在這個瞬間被她拋棄了,在這依然還是那麼男性的世界裡。

她停了下來,惶恐地坐在客廳等待。等待著什麼,自己也不明白。等待著未知的東西應該就不算等待吧,就像要離開時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急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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