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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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白手起家

2014/09/01 06:00

圖◎顏寧儀

◎鍾怡雯 圖◎顏寧儀

灰雲在天的盡頭堆疊,竹林和樹狂擺,蟬噤聲。颱風要來了。

在窗邊看雲。雲連滾帶跑。只有颱風天,才看得到雲的速度和變化。平時看來溫吞的雲,奔跑起來可是病貓變猛虎。如果從飛機看出去,雲團就像柔軟蓬鬆的床。用了多年的床單也是鼠灰色,灰雲讓我想到床。

我愛看雲。颱風前的火燒雲可媲美赤道瑰麗的晚霞,然而晚霞迎來的是每一個尋常夜晚,火燒雲帶來的卻是精神上的大刺激。聽到颱風要登陸,免不了精神緊張。住新店時,斜坡滾下石頭,把樓上鄰居的車子砸凹一個大窟窿。車子當然是報廢了。十多年過去,至今記得那位倒楣鄰居的名字,以及紅車頂著石頭的受災場景。

台灣米真是粘人

盛夏搬進社區,第一個登陸的颱風讓地下停車場淹水,幸好車子移得快,遂對颱風更提防。夏天,多麼熟悉的熱。曾經陌生,現在亦已漸漸熟悉的颱風,防颱措施也應對如流。清除陽台的落葉枯枝,移動大大小小盆栽,魚缸放水。

有一次強颱來襲,出水孔被幾片腐葉堵住,只差一吋不到,水就要灌進家門。即使出水孔清過,也得隨時留意新打下的葉子,冒雨清落葉是常有的事。盆栽若不集中一處,強風狂掃起來總有幾盆要滿地打滾,一夜不得安寧。花和樹經風雨一番摧殘,折枝損葉,颱風走後又是大勞作。魚缸水位一定得先降,跟水壩洩洪一樣。否則一覺醒來,恐怕要滿地找鯉魚。在自家陽台摸魚沒什麼好玩的,又不能吃。五隻鯉魚養了多年,都頗有分量,一隻足夠煮一鍋酸辣魚。牠們吃東西時可以任我摸頭。滑溜溜的魚頭,毛絨絨的貓頭,魚養久了跟貓一樣,我很確定牠們認得人,煮魚純屬異想。想到魚被摸頭的表情,怎麼下得了手?

如果沒有家,就不會生出這些那些的擔憂和牽掛,颱風來不來,雨下不下,那是氣象局的事,犯不著憂心,買個一日糧家裡蹲就成了。不買也行,只要肯出門,餓不著的。不只一次,來拜訪的朋友讚美房子打理得真好,然後問,你家有請傭人吧?有啊,我指著自己,馬傭。

唉,為什麼把家弄得那麼大規模?

翻出舊照片,從前院子和陽台空曠得簡直荒涼。荒涼是學生說的。他們吵著要來新家玩,上了四樓,脫口而出,這裡很荒涼啊。當時新種的吉野櫻纖細瘦小,完全沒辦法想像它會長成三層樓高,擋住半邊牆的大樹。還有數不清的果樹花草長得出奇茂盛,我的鄰居說,你應該換間有大院子的房子。說的是。跟剛搬來相比,現在的規模可以稱得上「白手起家」。

房子沒有很大,也不豪華,絕對沾不到豪宅的邊,「密度」倒是很大。要顧的動植物很多,瑣碎家事永遠忙不完。耗神費時不說,出個遠門,得請人來餵貓餵麻雀餵四缸魚,來幫大小植物灑水。出門沒幾天就開始惦記,小傢伙不知道怎麼了?麻雀肯定瘦了些吧?糧食夠嗎?魚好不好?如果春天出遠門,還得叮囑櫻花,千萬別早開。整年下來不就期待一次花開滿樹?可別等我回來繁花開過,或者花兒都謝了。

如此這般放心不下,就別老是往外跑,何況還有一個被台灣米馴化的胃。餐餐麵包或麵食沒幾天,我的胃就開始想念米飯。多麼渴望熱騰騰的飯啊。返馬時,我喜歡各式各樣的粿條麵食,要不就是「加料」過的椰漿飯,黃薑飯,或者雞油飯。白飯不好吃。彈性不夠,不香,無關煮法,而是本質問題。曾經帶著台灣米返馬。家人說好吃,妹妹還讓我大老遠給她寄。台灣米真是粘人。難怪出門超過十天便想回家,回家吃的第一頓飯覺得最幸福。

半島已經是前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出遠門回來,一進入中壢市區,就覺得熟悉,再雜亂的街景也覺得親切。後來,連從外縣市回來也這樣。尤其是開車前往陌生的所在,去程迷路繞路,回程百轉千折,歷經到不了目的地也回不了家的煎熬,精神一路緊繃,待熟悉的街景一出現,立刻肩頸放鬆。唉,回家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天底下,再沒有比家裡窩更舒服自在的了。

原來,家的感覺是這樣。在台灣住了二十六年,慢慢有生根的感覺,可能看樹看久,跟樹看齊了。

困頓低潮的日子裡,樹撫慰人心的力量,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不論櫻花、野桑椹、構樹,不論白天或夜晚,只要窗邊站一會兒,看一看樹,就看出了自在和平靜,不自覺微笑起來。那是神祕的呼應,生命的連結。沒有言語,它直指人心。也許是從小跟樹相看兩不厭,對我而言,樹安心止痛的作用簡直神奇,樹跟麻雀同樣讓人心生喜悅。夏日傍晚,吉野櫻的樹葉隨風翻飛,樹枝搖曳,麻雀擇枝而棲,寧靜的夜的前奏。

居家的日子多麼平靜美好。我應該戀家黏家才對,卻仍然要離開。

固定地,經常性地離開。最高紀錄半年內出入境五次。接下來,足足有九個月,對離家這事徹底厭倦,希望腳底生根,當一棵樹。不行,我沒辦法像落地生根那樣,落地便長根。家裡待九個月之後,我又開始經常性地出去再回來,讚美樹喜歡麻雀覺得在家真好,然後離開。像輪迴,來來去去。

離家才能思考家的意義,這些年來,我在行旅中慢慢確認,也願意承認,自己的家在一個島上,而不是半島。想回去的地方是中壢,不是馬來西亞。這裡才是白手起的家。

半島已經是前世了。

輪迴是因為帶著前世的記憶。我所能解釋的前世,大概是十九歲的離家。離開半島才知道自由的意義,當然,也為自由付出代價。毫不眷戀地離開了油棕園,沒想到再也回不去。母親兩年前離世,父親另有家庭,弟妹有他們自己的家,馬來西亞已經斷成前半輩子的記憶,成了我的生命底色。我仍然帶著赤道之眼走天涯。

如今離家的意義比較接近遠行。姿態溫和多了,遠行之後總會很想回家。費心經營打理的家,也是我想掙脫的綑綁。不斷離開又回來,證明家的力量其實巨大無比。遠行肯定沒有在家舒服,有時簡直自討苦吃,特別是顛簸的旅程,語言不通交通不便,要什麼沒什麼,在街頭茫然失措,有錢卻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裡。甚至,感受到回不了家的威脅。

在家窩著不就好了,幹嘛找罪受?下輩子,下下輩子,我恐怕永遠當不成樹了,移動是我的宿命。在某些迷人的小城小鎮小鄉村,研究起當地的房屋廣告,夢想著在異鄉打造另一個家,想像再度白手起家的可能。離了家又在尋找定居的可能。離家是戒不掉的癮,也是一種能力,安居則是本錢。本錢存夠了,便放心地天涯海角去。

從小山野住慣了,城市不是我的居所。無法忍受汽機車的呼嘯,寧願聽卡拉OK的靡靡之音,在半鄉野的地方窩著。這麼多年來,交了各行各業的朋友,挽臉的、種菜的、按摩的、中醫師、推拿師,有機店的師兄師姐,慶幸還有一個安身之地。

我家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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