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血紅生命線

◎林力敏

記憶不可解。有時明明無事發生，卻分明清晰記得。例如高一校慶前，幾個同學晃去北車唱KTV，重慶南路曬滿冬陽，青黃溫暖，我怎也忘不了。其中唱得最好的是邱，音色清亮似水。

另一個記憶也鮮明。高一很多同學練吉他，例如五月天的〈溫柔〉。我倚窗聽歌，望向窗外的建中校園，天地燦亮，我們還沒有會痛的傷口，只對美麗的未來拚命歌唱。

請繼續往下閱讀...

未來美麗嗎？我們其實不知道。只知道讀書補習。7點上學，10點回家，1點上床。不覺苦，因有夢。中學把腦刨空，剩升學是唯一目標（宗教的輪迴與天堂有同樣作用）。我打心底做著進頂尖科系的夢，進竹科也許月入數百萬。高二高三苦悶僅一眨眼。放榜，怕血的上醫科，討厭電腦的上資工。只管分數，不管興趣。我們很會讀書，卻不讀人生。

上大學，或浮或沉，而我沉得很低。數年後大家出社會。健保實施後醫生較難做，竹科不再新貴，但依然不錯。很少人換跑道，大家繼續走專業的路，穩妥理想應當。說熱情，到底知道自己興趣何在的人不多，到底師字輩收入是很可以的。錢不能買所有東西，至少能買面子。而面子常是今生的一切了。

我知道有夢很好，但高中畢業後，再也造不出像樣的夢。因此很難去怪高中把腦刨空，至少那時快樂，只是往後夢漸次破滅。暗夜看臉書，大家好像都過得比自己好，各自走往五子登科。面具戴久，臉孔改變。面子成為裡子。

沒有夢日子也能過。也許過得還更好。

前年在荷蘭借住邱跟他女友家。她播歌歡唱，他沉默始終，最後拎起烏克麗麗撩撥幾下，淡淡地說他好幾年不唱了。歲月流逝，死去的東西，比活下來的多。邱不再唱歌，但可惜嗎？我望著烏克麗麗擱在他胸口，像堅毅的心，一股暖熱幸福突然湧上眼眶。十年了，我們也許更成功也許沒有，也許更智慧也許沒有，但走過一遭，終究可喜。

建中帶給我什麼？每天從芝山搭捷運往返建中，垂直捷運線，來回千次，刻下一道深痕。我攤開手掌，像攤開台北地圖，那道痕就是血紅生命線，紅樓的紅，激越的紅，汩汩流進心房。高中起，我走路快過百分之九十五的行人，虛耗半點光陰就感罪惡。這有好有壞，再努力我仍會跌進水溝。人生無論怎麼走，或早或晚，都會遇艱難。人生某程度是公平的。

某日下午我再度走上重慶南路，繞去KTV開包廂自個唱，餘光瞄到十五歲的我，幸福，脆弱，什麼都不懂卻自以為什麼都懂得。往事潮湧，想哭，卻沒淚，只好笑了。人生的艱難我是嘗到了，然後呢？

如今我打心底做的，是永遠不會實現的夢。但當歌聲流過，我好像又回到十五歲，對看不見的未來拚命真摯歌唱。●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