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李時雍／【給孤獨】 楓香

◎李時雍

落地的窗，像一個透明的容器，裝著室外的物景。空巷、舊公寓、眼瞳對視的窗台，樓高的枝葉茂密，將午後的陽光，畫成桌面上抽象的線條。

同樣的杯水，和店員點同樣的手沖咖啡，待放涼才想起地啜飲一口。男孩就著桌，專注聽我牙牙詞語間的意思，他高高紮起的長髮晃搖似疑惑，一垂一點時像終於理解。我，過去，工作，為了，一份報紙，做編輯，有五年。我，那一年，搬到波士頓，造訪了，若干城市。我，希望，成為一位老師，有很多學生。我，喜歡法國電影，新浪潮，那是為什麼，我學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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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齒在這字上咬緊，共鳴在前、或在喉間，字詞間加上連音，像唱歌一樣，男孩鼓脹著雙頰，慢動作般，重述、示範我剛講出的句子。

這間咖啡館深藏在溫州街盡頭一幢老公寓的樓上。任職雜誌社那年，每月都有四、五個訪談工作，我常和作者約在鄰近學校、這巷弄間的咖啡廳。記得初次循地址走至巷路之底，在那株蔭影的樹下找到店的門牌，穿過仄暗的側門，乘老電梯上到三樓。彷彿沿樹洞攀上樹冠層，浮現眼前的一室，乍然明亮。大張木桌子、黃暈的燈泡低懸、高腳椅、臨窗對向蓊鬱的枝葉，約好的作家已在其中一個位置上寫稿，角落的電視播著無聲的足球賽。

整個四月，法文系男孩陪著我在這間咖啡館練習法語對話。你好嗎？我最喜歡的導演，他的名字叫尚盧．高達。黃昏店關門時離去，相偕走一條長長喧騰起的街路，閒聊生活，他點起菸，那時也許他想起雙叟、也許想起蒙馬特曲折的巷道。

那天我抵達公寓樓下稍早，一直好奇窗前那株樹的學名，湊近看見小小的掛牌上，標記著「楓香」。我輕輕默念著那發音，楓香楓香，忽然一時，發覺它的名字，就是法文（français）。此後當有人再問起，我會說：我，喜歡法語，因為，楓香。●

■【給孤獨】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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