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王丹專欄】用照片記錄歷史

◎王丹

今年，是中國1989年民主運動和當局對之進行「六四」鎮壓（必須記住，這是相互連結的兩件不同的事情）發生的三十週年。三十年前，先是幾千青年學生，然後是幾萬知識分子，最後是幾十萬，上百萬，乃至上千萬的人民，陸陸續續走上了北京的街頭，目的地是中國的政治核心地帶：天安門廣場。他們帶著忐忑的心情，懷抱某種失去很久的理想，因為期待著一個美好的未來，而試圖用熱情改變一個政權。炎熱天氣下的汗水，激動到無以言表的心情，隱隱存在的不安，還有因為當下的勝利帶來的喜悅，更重要的，是自己可以改變國家的命運的那種興奮，這些，就是1989年中國爆發的大規模民主運動中，普遍存在的情緒。

這些情緒，因為時間久遠，很多人都忘記了。即使是當年曾經沉浸在這種情緒中的參與者們，也都無從追憶了。歲月會抹去很多痕跡，這是我們無奈而必須反抗的事情。而有一種反抗的方式，叫做記憶。記憶又有很多的形式，文字，電影，錄音，繪畫，甚至雕塑，然而，有一種留存記憶的方式是我最珍視的，叫做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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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北京，曾經有不少台灣的記者在現場，其中，就有後來成為了著名攝影師的謝三泰兄。當年他用自己的專業技術，也在某種程度上參與了那場歷史事件，他保存下了當年的努力成果，到今天，終於對時間的無情做出了成功反抗。而最終，我們看到了他的反抗的成就。今年，他要把這些歷史，以照片的方式呈現出來，而我有幸，在這本關於三十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民族歷史的影像紀錄還沒有出版的時候，就看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僅僅是一部分，已經足以令我這個當事人震撼。因為在我看來，他用大量的照片，留住了無數的瞬間。這些瞬間看似微小，但是因為真實而意義重大。畢竟，當年的那場巨變，其實，都是這些微小的鏡頭中的活動，一點一滴地堆積出來的。

三十年了，關於1989年的學生運動和那場慘烈的屠殺，有太多的文字的東西。我沒有懷疑書寫者的誠意，但是我質疑文字的能力。文字本身就很容易產生歧異，不管作者多麼注意維持事情原本的樣子，但是經過文字的表述，難免都會有一些與事實的偏移，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其他的方式也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例如紀錄片，就難免摻雜進製作者的主觀判斷；而繪畫和雕塑，能夠施展的空間也非常有限。可是照片不一樣，會說話，照片最誠實，照片即使是有選擇地拍攝出來的，也都會在某種程度上展現著真實。很少有人，能夠成功地對照片進行篡改。而關於三十年前的那場運動，沒有什麼，比真實，是更最重要的紀念方式了。

更特別的是，在其中，我也看到了幾幀自己的圖像。經過兩次坐牢，兩次抄家，以及後來的流亡，我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當年的影像紀錄，而上天知道，這些對我是多麼重要。多年以前，三泰兄發給我幾張我當年在廣場上的照片，說免費授予我版權，讓我未來可以使用。這些照片，也都在這本書中。因此，這本關於歷史的影像紀錄，也成為我個人的紀錄。不管多少年過去，讓我仍然可以真實地觸摸到當年的自己，沒有什麼，比這個對我來說，更加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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