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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董啟章/【閱讀小說.長篇精摘】3之3 愛妻

2018/06/26 06:00

◎董啟章

兩年後出版的《風流》也是如此。一對三十多歲的男女,三年前各自單獨旅行時,在普吉島的一間度假酒店認識。樣子風流的男人,主動接近女人。女人起先反應冷淡,但漸漸又覺得男人有趣。當夜兩人半推半就,發生了關係。第二天開始把臂同遊,猶如親密伴侶。旅程結束,大家都獲得了意想不到的驚喜,但卻沒有更多的期待。男人在回港的航機上還戲稱,下次有機會再結伴旅行。之後,他們回到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就像只是做了個愜意的綺夢。幾個月後,女人完成了一件十分勞累的工作,想找個地方散散心。她想起了男人,聯絡上他。他立即請了假,陪女人去了沖繩。自此,兩人就成為了「旅伴」,每隔幾個月一起旅行,其他時間卻各自生活,從不見面。他們沒有詳細查問對方的背景,也沒有去確認真假。他們互相分享的,就只有每年那總共二十多天的共處。兩人以這種關係度過了三年,而小說集中敘述的,是三年內最後的一次旅行。這次的地點是馬爾地夫。在度假酒店裡,他們遇到一對度蜜月的年輕新婚夫婦。對方誤會他們也是一對夫妻,而不知何故兩人也沒有否認。由這誤解開始,他們發現彼此的關係悄悄地出現了變化。兩人不再像之前的瀟灑,開始多了顧慮、不安、猜疑和試探。他們都想確認對方究竟是玩票還是認真的,但在確認之前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圖。雙方都以假求真,結果卻又假戲真做。這對「最佳旅伴」究竟能不能成為「最佳伴侶」呢?小說下半部有許多幽默而又諷刺的描述。結果貌似風流的男人宣稱,他由始至終都愛著女人,而且一直在默默地等待適當的時機向她表白。女人卻說她其實已經結婚,並且有一個六歲的兒子。最終她拒絕了男人,決定以後也不再跟他見面。遊戲規則已經被破壞,大家失去了維持關係的基礎。至於兩人所說的是否屬實,則無從稽考,似乎也無關重要了。

如果《朝暮》表達的是對超越肉體的愛情的信任,《風流》則彷彿做出一個反論,說明愛情是無法把握的虛幻事物,只有肉體才是實在的東西。有些讀者對這樣飄忽的觀點感到無所適從。《風流》似乎是小龍的小說中評價最差的一部。有人覺得此書言之無物,只是靠一對偷情男女的傷風敗德做賣點,結局的不確定也只是故弄玄虛。甚至有人認為,龍鈺文已經江郎才盡,原本便已經十分狹隘的識見再變不出什麼新花樣。至於採取文化批判角度的論者則斷言,龍鈺文由始至終也是一個小資產階級品味的二流小說家,既無意探討女性受壓迫的處境,也無力給弱勢者賦權,極其量也只是賣弄一下花巧的構思,寫些討人歡喜的奇情故事。

小龍心裡並不是不在意批評的。她還未超脫到那樣的地步,但她也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大概在《風流》出版前後,內地興起了一股港台文學風潮。小龍的前期作品,也乘著這潮流出版了簡體字版本。不少港台作者都紛紛回到內地活動,尋找更大的市場和新的發展機遇。小龍也曾在出版社的安排下,參加過內地的書展,但對國內文化人的交往方式感到不慣,也對疲勞轟炸式的媒體採訪感到厭倦,很快就謝絕了同類活動的邀請。她發現,自己對於專業作家的理解已經發生變化。她堅持的與其說是工作流程和回報上的專業,不如說是創作態度上的專業。秉持著這樣的態度,管他是挫折還是機遇全都拋諸腦後,她在2012年寫出了新作《無端》。

《無端》最特別的地方,就是它好像沒有什麼特別。要說故事的話,就是一個老掉了牙的紅杏出牆的故事。要說新意,就可能是那紅杏根本就沒出牆的理由和意圖。所有事情也是「無端」發生的,至少是表面上如此。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對小夫妻,兩人在中學時代是同學,畢業後沒有考進大學,一起在職業訓練學校進修餐飲業課程。女生從小就喜歡弄糕餅和甜點。中三的時候,她把家政課上烘的一個麵包送給男生。那是一個什麼花巧也沒有的,外表香脆而內裡鬆軟的十字包。兩小無猜的感情,就是這樣開始了。男生為了陪伴女友,也決定學習西式麵包和蛋糕製作。兩人學成後在酒店西餐部打過幾年工,女生甚至獲派到法國短期深造。後來男方向家人借了筆錢,和女友一起創業,開了一間小餅店。青梅竹馬的兩人也順理成章結了婚,夫妻倆一起為事業而奮鬥。餅店的口碑甚佳,生意不錯,但經營成本亦高,實際所賺不多。妻子後來利用臉書做宣傳,又上載自己的甜點製作短片,加上本人樣子亦甚甜美,在網絡上瘋傳起來,得了個「美女廚神」的稱號。店子的生意好起來,妻子連續不斷地接受媒體採訪,甚至獲邀開設專屬的節目,廚具和食材品牌亦爭相送上贊助。妻子變成了公眾人物,忙得不可開交,收入亦水漲船高。丈夫對妻子打出名堂十分高興,但內向的他情願全力打點店子,鎮守後方。後來一位當初幫妻子拍攝節目的監製,主動提出成為她的經理人。兩人開始打造各項發展大計,關係愈來愈親密。相反,丈夫只懂老老實實地躲在廚房,每天親自焗製麵包和西餅。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夫妻的感情出現了變化。妻子經常因為工作而不回家,而丈夫就只能默默地等待。成為紅人的妻子,遵照經理人的意思,開始注重打扮,刻意經營自己的形象。她抱怨丈夫沒有遠大的眼光,不肯與時並進,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少年。丈夫的靜默和忍讓,在妻子的眼裡卻變成漠不關心。在一次到外地拍攝美食節目的時候,妻子跟經理人發生了關係。之後兩人維持著半公開半祕密的交往,連丈夫也察覺到事情的跡象,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大約半年後,妻子發現自己懷了經理人的孩子。她和經理人商量過後,決定跟丈夫離婚,而經理人亦答應跟她組織新的家庭。丈夫沒有提出反對,只是在簽署離婚協議書的時候忍不住流了淚。他交給妻子一個他親手做的十字包,說:想不到我們由吃麵包開始,也由吃麵包終結。妻子一邊吃著麵包,一邊流著眼淚。她忽然感到奇怪,兩人到了最後,明明依然還深愛對方,但是,為什麼卻會走到這個地步?可是,她已經不能回頭。兩年後,一個偶然的機會,女子回到餅店去,想看看變成了什麼模樣。那間小餅店還在,但已經易手,連名字也改了。她進去問了問店員,從前的老闆去了哪裡。新的老闆走出來,告訴她,那人半年前已經急病去世了。

只聽情節,這是個不折不扣的通俗愛情故事,感覺甚至有點過時。然而,小龍集中所有力量,一直緊扣著「無端」這一點,通過無數看似沒有特別意義的生活細節,不動聲色地把一對恩愛夫妻的關係推向無法挽回的結局。第三者的出現,也只是所有「無端」中之一環,並非獨立的決定性因素。而事情亦不能簡單地歸咎於任何人的道德缺失。愈看愈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是人心的難測和人事的無解。一切變化,都是數不盡的因緣的互動和累積。到當事人發現事情發展的勢態,要推倒重來已經太遲了。「無端」這一本質,實在是生命裡最可怕的東西。它能生成一切,也能毀滅一切。就連最深厚的愛,也無法抵擋「無端」的侵蝕。

也就是這樣的實力,令《無端》得到本地的一個長篇小說大獎。其中一位評審說:「對於小說傳統題材和敘事方法的回歸,在當今標奇立異和形式主義的文學界,是個難得的現象。」這樣的意見真可謂完全捉錯用神。不過,這個關係不大。那三十萬元的獎金,終於有點諷刺地實現了小龍追求多年而不得的經濟獨立和專業作家級的報酬。至少是短期內如此吧。她決定運用這筆歷來最大的收入,到英國去旅居一年,進行新的創作計畫。這是個完全獨立的決定。我做為丈夫,只須做出精神上的支持。其實,自《無端》完成之後,小龍的寫作停滯不前,已經差不多三年了。這筆獎金無疑是一陣及時雨,讓她可以完全自由行動,尋找創作的新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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