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崔舜華／壞屋

◎崔舜華

．

這是我毀壞過的屋子

颱風來時，你住在裡面

地上是破敗的鼓，萎蔫的草，瘦黃的藤

頹牆傾下半邊肩臂，倚倒在

你不置一詞的闇中

我不置一詞的闇中

．

房裡，我涉行的河身仍漫漶

河面漂流著針尖狀的雨擊

和蝸牛微腥的吐息

這裡有我剪破的葉，踏壞的階，摔碎的杯

颱風來時我住在裡面

掖棗為枕，搬石為柱

收集你寫過的信

鋪一張比霧更薄的床

．

還有一點茶，一把壺

一隻你啜吻過的杯

一面餘溫猶存的被

一度緞織繡錦的夢

妄誕的蚊尋求燙心的血

散落的字，鳥禽的斷骨

覆滿塵色的一行句子

雲絮破落的間隙裡

早晨之神鬆開手，釋放

一則鴉羽飄搖的訊息

．

我能看見，敗屋之內，你的影子

你走動，喝水，脫下襯衫

你睡著，做著堅硬而冰涼的夢

像草岸上遺落的磚

磚旁一片灰白的孤瓦

我多麼熟悉那些細小的習慣

穿襪，晾衣，擦地

保持乾爽，窗朝春陽

．

你的紙稿

毀於驚懼的鼠群

你的筆尖損於水患

藏書紛紛受潮，頁緣蜷縮

墨跡崩解為一千列逃竄的蟻隊

最後一夜的顧爾德

因暴風的意志噤語

．

你仍舊睡在水裡

你仍舊睡在石裡

天黑的時候我住在裡面

天亮時，我關上門，我聽見──

蟲魚低泣，幽靈寰舞，記憶流佚

我離棄的河行將封閉

我聽見它收攏臂膀，摺疊膝蓋和踝掌

巨大而憂傷的面容深深

埋進枯乾的沙土的胸膛

．

我將最後一捧泥留給你

留給你種幾株花，養一些蝸牛，或許蟋蟀

若世事安好，你也遷離

我仍舊睡在這裡

我仍舊睡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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