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神神／翻花繩

◎神神

他的運動細胞僅夠他同手同腳，可是他已經很滿足了。左手出，左腳出去。右腳出，右手出去。一種有機體綜合機械的各部零件協調之安心，骨節喀喀嵌齒輪交錯，活潑潑油潤的勞動人口。

他被分配到一條繩子，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工廠空地上跳這一條繩子。經理和同事未曾告訴他怎麼個跳法。他只是看過前任表演者從空地昏厥被擔架抬出來，僵直伸長的兩條水煮的蛙腿。

請繼續往下閱讀...

他拿起繩子試跳，一兩下，幾乎本能似地連續跳。一種童年的召喚，猴子天生會盪樹藤。左腳和右腳同時躍起，繩子從腳底迅速抽過去再繞到自己身後。他覺得有些喜悅，這正符合他同手同腳的運動細胞和唱片單曲循環般的安心以及──那工廠所規畫的機械時間。

那一圈一圈繩子從他身體繞過，手臂是清晨五點，肩膀是上午八點，頭頂是正午十二點，背脊是傍晚五點，腳下是晚上九點。達文西手繪的維特魯威人（Vitruvian Man）。每當那圓弧繞過他的頭頂──正午十二點，彷彿就回到他嬰兒受洗的樣子。神父將聖水淋了一抔在他未長齊的髮，未長挺的鼻子，未睜開的眼睛。

他滿身是汗。那聖水經過二十八年宇宙水循環之後成為他的汗水滴滴而下。勞動的汗水。他每天工作就是待在那工廠空地的正中心──銅像已經移開，噴水池已經挖除了，只剩下他──做為展示品似地表演跳繩。記者拿起相機，還確保那一條繩子沒有繞過臉，可以露出他俊美的臉龐。

（跳繩，跳繩，工廠老闆的翻花繩，古老的技藝看不見的手翻弄他的身，一跳一跳，一棵樹翻過另一棵樹，猴子天生會盪樹藤～ ）

他想起父親。那個遺傳給他俊美臉龐的父親。他只是一條繩子繞過臉，繞過頭顱，喀一聲就結束表演了。鐘聲響起，鴿群驚飛。那麼短而急促的畫面，記者趕緊用慢鏡頭把那一條繩子的動作再延長五千秒鐘，黃昏日落徐徐緩緩的死。

兩人為一組拉起繩子震出高低波，介質的振動與波行進垂直的波，那個不停震動的波像母親用藤鞭打他的手腳時泛起的絲絲欲斷的顫動。他始終沒有跳進別人替他拉起的繩波，那種深不可測的繩子本體消失在廣大的波之中。體育老師在計分板打上一個大大的零分。

而那竟是他現在，他現在緊握著的燒磨得火燙的枯藤繩子，拍子落在自己手上腳上──要一一把它們跳回來的。那些分數。●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