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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黃志聰／擺攤
◎黃志聰
可盡情睡個飽足的假日卻早早就醒來了。數了近千隻牛羊也無法再入睡，索性起床。
晃到屘叔家，他正將各式品種的蘭花小心翼翼搬上車後座，準備出門做生意。他說得趕緊到擺攤的地點就定位，否則逛市場的人潮一旦散去，這一天很可能就要「敗市」，喝西北風了。因失眠之故，原本的睡眠時間突然成了空閒時間，百無聊賴之餘，跳上屘叔的車子，跟著他一起去擺攤。
擺攤的地點就在市場的出口處，人潮分流的十字路口之前，屘叔說擺在那兒是有學問的。按理說，若擺在入口處，顧客剛要進市場消費，口袋裡的銀兩大都是滿滿的，或許買起蘭花來會比較闊氣些，價錢也不用像打乒乓球般殺過來殺過去的。不過屘叔卻有不同看法，他認為蘭花不是食物，並非三餐所需，除非逢年過節須買來敬神之用，否則在一般人眼裡算是可有可無之物，而且多數人多半是買完菜，口袋裡還有閒錢才會考慮買花，因之選擇擺在出口處實屬合情合理。
或許賣久了，屘叔從顧客的言行舉止中，大概就可以判斷出哪一種人是抱著非買不可的心態而來，哪一類人可能只是湊湊熱鬧而已，殺價不成就會立馬拂袖而去的。他說假如在攤位上佇足端詳許久後開口殺價的顧客，他是不會輕易答應降價賣出的，因為「看很久」代表極喜歡，殺價或許只是想碰碰運氣而已，其實無損於購買的決心。
至於那些抱著貪小便宜心態的顧客，屘叔也有應對之道。他會建議對方多買一株然後便宜個一、二十塊，或者買二送一做為銷售搭配。而送出的通常是那些顯露疲態，開花期已經到了尾聲的蝴蝶蘭。屘叔對這類花卉的價格通常馬馬虎虎，不特別堅持，覺得不滯銷就算賺到，否則過幾天花朵凋謝了，恐怕就再也賣不出去了。
不過，我反而喜歡欣賞開花期已經到了尾聲的蘭花，它們就像打攤位前走過的某些大齡女子一樣。我想像她們可能為家庭燃燒青春，奉獻了大半生，或者在職場拚鬥了二、三十年，終於該還的房貸還完了，小孩也長大獨立了，大部分責任已了。這時候，縱使年華不再，卻彷彿有一種開始為自己而活的堅持與姿態，令人動容。
屘叔突然有要事要暫時離開攤子，交代我先幫他看顧著。當起臨時老闆，面對眼前上百株蘭花及不同的價格，一時之間像剛上路的新手駕駛，手足無措了起來，畢竟以前我只顧過學校園遊會的攤位而已，屬半玩樂性質，並不同於真正做生意。
幾分鐘後，一位歐巴桑走近攤位。她說我跟你家老闆是舊識了，也常常來買，要算便宜一點喔，語氣聽來有一種不降價就顯得不夠意思的感覺。歐巴桑指著最貴的拖鞋蘭問價格，我回以開兩朵花苞的一株五百元，開一朵花苞的三百元就好。歐巴桑搖搖頭說賣太貴了，這樣哪做得到生意？她說不如都各降一百，兩株算六百元。屘叔曾說拖鞋蘭的成本較高，價格不能再低了，因此我緊守底線，堅持不降價。
歐巴桑為達目的，把尊貴的蘭花貶得一文不值，而我則一逕傻笑裝無辜，試圖以柔克剛，單純的攤位上竟也飄浮著幾分暗自較勁的江湖味。後來我拾取屘叔的老梗，依樣畫葫蘆，建議價格不變，另送一株迷你蝴蝶蘭，並委屈地說這樣子很公道了，價錢再低就要吃土了啦。穿著貴氣，看來應該不缺錢，卻把錢打幾十個結的歐巴桑聞言噗哧笑了出來，總算各退一步成交了。雖然歐巴桑撿到一些便宜，但我們的殺價攻防持續了快二十分鐘；以時間就是金錢的概念而言，她其實是虧本的。
擺設個攤位很簡單，有一方空位，幾張桌椅，加上兩支大陽傘就行了；然而開始叫賣之後，攤位立即承載了許多生活的表情與壓力，似乎就沒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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