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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鴻鴻/【荼蘼九○】 混種詩與欠砍頭

2017/06/06 06:00

◎鴻鴻

第一次編詩刊、第一次組劇團、第一次嘗試詩的演出、以及我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編輯年度詩選,這些都糊里糊塗發生在九○年代初期,我的三十歲之前。

遙想安那其年代

我的九○年代開始於一次壯遊。以巴黎為核心,將近一年的時間,把歐洲大致跑了一圈,讓我對藝術與社會的連結,平空多出無數想像。錢花光了,不得不回來,一頭熱地想要辦一本《劇場》雜誌,把所見所聞,貢獻鄉里。就在這當口,《表演藝術》雜誌醞釀創刊,總編黃碧端不知是聽了吳靜吉博士還是誰的推薦,找我去負責戲劇類。這也算歪打正著,我也就欣然赴命。高中不屑參加校刊社的我,至此才算是第一次投身編輯工作。

雜誌草創伊始,方向還在摸索。主編蕭蔓當時還兼任誠品《好讀》的主編,並不常待在辦公室,每每風一般地來開會、看版、盯進度,又風一般地消失。根據《好讀》的標準,《表演藝術》的文章也該輕薄短小,讓一般讀者入口即化。這和我想像的專業定位有些差距,而負責音樂舞蹈部分的美麗同事也對主編的空降指令產生強烈情緒反彈。幾期之後,主編消失了。我也大方開始邀約理想作者,比如楊莉莉的歐陸劇場分析專文。

但是我忙的不只一樣。《表演藝術》創刊於1992年10月,同時我也接任了《現代詩》復刊的主編,接手後的第一棒問世於1993年2月。然後3月底,就借當時還在仁愛路圓環邊的誠品書店辦了一場《抒情的嘉年華》,其實就是跨領域形式的新書發表,完全以該期詩作為演出文本。除了一票彼此非常親密的劇場朋友外,還有太古踏的舞者蕭賀文,甚至還請來張正傑拉大提琴。出席演出的有作者梅新、零雨、曾淑美。陳克華該期發表了他石破天驚的《欠砍頭詩》,我便將其中的〈婚禮留言〉一首變成現場儀式,讓陳克華和台灣渥克的編導楊長燕串演新郎新娘,證婚的是莊裕安。當三位河左岸女演員詮釋曾淑美〈味噌魚湯挽救一切〉時,乾脆現場煮湯請觀眾喝。一度還把場燈全關掉,用生冷的聲音播出于堅〈事件:停電〉一詩,然後在黑暗中幾支燭火燃亮,在桌前幽幽讀出〈古道〉的老人,正是作者梅新。

《現代詩》這個台灣老字號詩刊會在1982年復刊,跟創辦人紀弦完全無關,推手實為時任《中央日報》副刊主編的梅新。他出錢出力,在美國的林泠和鄭愁予也從幕後奧援。幾年後這份刊物交棒給從創刊就開始協助編務、後來才開始寫詩的零雨。我想零雨對下一梯次的交班早有預謀。她出手就像她的詩:看似深思慢熟,其實卻大膽任性。早在1990年8月16日,也就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開拍一週後,她把我和曾淑美、羅任玲這幾個剛出版第一本詩集的年輕人,約到羅斯福路梅新家裡,和自美返台的鄭愁予一晤。愁予先做了功課,讀過我們的詩集,談得很深入。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愁予,當然是大師般敬畏有加。他的觀念也帶給我很多收穫,記得其一是說詩不該只追求節奏,也該創造旋律。其二是說我們這樣閒聊,比大學教授在課堂教詩來得有意義。因為他們常用理論誤導年輕人,讓大家寫詩時腦中想著那些指導原則,對才氣是一大妨礙。事實上詩就是理論,讀進去便可心領神會;再照直覺寫詩,自然會符合許多理論,甚至會創造理論。

零雨將對談做了錄音整理,後來發表在《現代詩》復刊第十六期,同時全文在〈中央副刊〉登了三天。可想而知兩份刊物的讀者沒什麼重疊,梅新先生大概就是用這種轉載的方式,變相由《中央日報》付給《現代詩》某些作者稿費。但是從那期開始,《現代詩》的出刊時程延緩到一年一期。估計零雨也編得倦怠了,於是把我拖下水。我在《表演藝術》剛好就是做編輯,之前也有一家家書店去批發詩集的經驗,便覺得這也難不倒我。

我與梅新先生倒不是第一次接觸。1988年便投過《中央日報》文學獎,得了新詩第二名,是我得到的第一個文學獎。雖然這個文學獎不像兩大報那麼有分量,但評審等級完全一致,比如幫我寫評的便是商禽。當時我還在《中時晚報》當電影記者,做了半年離職時還把〈中副〉的編輯黃翠華抓來當交替。梅新先生非但不記仇,還願意找我主編《現代詩》,我想做的一切跨領域編輯方針和推廣方式,他完全放手,並且頂住來自其他前輩的壓力(這我是後來才得知的),這種身教,成為後來我在劇場及文學領域和年輕人相處的心頭典範。

接編第一期,我就重刊偶像七等生的詩,並千方百計找他做了一個訪談。後來還推出詩與電影專題,重點放在塔可夫斯基父親的詩。也刊過一整批茨薇塔耶娃的詩,由念法國文學的好友簡拙翻譯,後來還有顧城專題、新生代詩人林則良、駱以軍、劉季陵、林群盛專題。1994年我受邀到第一屆布魯塞爾國際藝術節和何經泰推出詩與攝影聯展,在那裡看到于堅《零檔案》的詩劇場,對文本非常喜愛,下期便一口氣刊出整首長詩,引起正反兼具的熱烈迴響。中國地下詩人來稿開始暴增,成了我在創作上吸收新養分的對象。期間我也趁去香港之便,拜訪也斯、黃燦然及《素葉》同仁,他們於是也成了我的約稿對象。

做為新刊發布的詩演出,兩年後又做了一次,這次混種得更厲害,想成為一個當時小劇場的櫥窗。於是請來田啟元用臨界點演出帕斯的詩、黎煥雄導他自己的詩,還有舞蹈空間的馮念慈和詹曜君,我自己則導了夏宇的〈背著你跳舞〉。當時手作傳單上的描述是「以當代表演觀念解讀衍繹現代詩作 前衛劇場音樂舞蹈占卜文學前所未見」,整個演出乾脆叫《現代詩(冷盤熱炒)大雜燴》。第一次演出完全是免費的,演出者也完全沒有拿酬勞,草創時期的誠品也沒有收場租──那真是一個只要想玩、沒什麼不可能的安那其年代。這次呢,我們現場售票,一張兩百五十元,還送一本定價一百五十元的當期《現代詩》。結果誠品地下室擠得水洩不通,詩刊也銷售一空。

發生藝術的脫逸之路

三年間我編了六期詩刊,其實沒人要求過我要怎麼做,我只對自己給自己的使命負責。但是看來離前輩詩人們講究的「純粹性」愈來愈遠,終於接到指令,交棒給愁予的學生楊小濱。對我來說其實有種完成的快感,也如釋重負。因為這段時間我早已不可開交,包括投入楊德昌《獨立時代》的編劇,並成立了自己的劇團「密獵者」(引用塔可夫斯基的片名),在楊澤主催的「一九九四人間劇展」中推出創團作:改編希臘悲劇《奧瑞斯提亞》為台灣民主寓言的《三次復仇與一場審判──民主的誕生》。

隨著1997年梅新先生病逝,《現代詩》復刊在該年主編莊裕安手中出版最末一期後,永遠安息。三年之後,曾參與《現代詩》復刊的幾位詩友,包括精神支持但從未正式加盟的夏宇,一起創辦了《現在詩》,繼續更混種、更貼近發生藝術的脫逸之路。

與梅新先生之間,還有一事可說,便是《八十二年詩選》。在爾雅版年度詩選出刊十年停擺後,梅新和幾位詩人向文建會找到贊助,開始由《現代詩》季刊社出版,爾雅只負責經銷。該年開始由老少兩位詩人共同主編,第一本便是交給梅新與我──應該說是七位詩人(向明、余光中、洛夫、商禽、梅新、張默、瘂弦)組成的編委會交給梅新,而梅新交給了我,他只純粹掛名。我做完初選,再交由編委會投票複選,加入了部分編委的作品,也刪去了少數他們不認同的作品。其中我覺得最得意的,是選了木心〈肉體是一部聖經〉。當時此詩在中時〈人間副刊〉發表,用的是另一個筆名,入選後我去信請教作者,才發現是木心。這應該是木心唯一一次進入台灣的年度詩選。而最遺憾的,便是陳克華的《欠砍頭詩》。

由於過半編委無法接受陳克華的露骨語言(〈閉上你的陰唇〉)和同志情欲書寫〈肛交之必要〉),這組詩被迫撤下,做為補償呢,換上另一首〈虛無的兒子〉。後者詩中有句「將他逼至骨白色的牆角。/他的父親曾高高舉起了鞭子和半截酒瓶」恰可做為此一事件的寫照。當時的年度詩選還有「編者按語」,由各編委分派撰寫。我於是在陳克華的按語中交代了事件始末,以存其真。

以今日眼光,《欠砍頭詩》未能入選,絕對是年度詩選的損失。因為一本以時空為座標的詩選,若不能納入主題、題材、語言、風格各方面展現時代精神的作品,便算嚴重失職。後來年度詩選雖然換了一輪新血,但又現若干爭議。我向來以為,選出一些不痛不癢、更沒有時代感的篇章,而捨棄那些尖銳卻勇敢的作品,這樣的選集,一出版便已過時。而經歷過這一事件的我,也幸而及早體會到,前輩庇蔭固然可貴,但人還是必須獨立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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