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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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林達陽/朝著我們的方向前進

2017/05/29 06:00

圖◎郭鑒予

◎林達陽 圖◎郭鑒予

已連續幾晚聽見那樣的聲音了。我警覺地翻身下床,揉揉眼睛,輕手輕腳走到窗邊,看見犀牛正踩著重重的腳步,緩緩朝著我們的社區而來。

離家多年,搬回這裡也只是最近的事,我們所住的社區位在小鎮邊緣,十餘年前還是這一帶最新的建物,但真正住進來的人並不多。說是社區,其實只有房子而已。這鎮正在悄悄地沒落,人口外移,學校減班再減班,最後也遷到鄰近稍大的城市去了。現在鎮裡住的多是退休老人,和少少的貓狗,守著愈開愈早的黃昏市場。黃昏市場也愈來愈空了,幾次前去,已經無法遇見任何兒時的玩伴,人少了,安靜下來,巨大的晚風穿過黃昏市場時,一攤攤翻掀著帆布,像是無心的孩子們,剛放學,嘩啦啦跑過去,邊跑邊長大,模模糊糊的影子乘著風膨脹起來,夜晚就降臨了。

我很喜歡這裡的夜晚。說喜歡其實不太準確,該說是好奇中帶著畏懼,是那種孩子喜歡聽大人說歷險記一樣的喜歡,不論是從前或現在。入夜的住宅區少有人行,街燈少,關得又早,小時候我喜歡趁夜爬上頂樓,坐在斜頂造型的天台上看星星。人車與燈光稀疏的地方,故事鬆懈了,星星與幻想便住了進來,聽著遠方蛙蟲的鳴叫,想像冒險犯難的事情。那是無能為力卻無比美好的少年時光,幼小的心臟在胸膛裡轟轟作響。但現在不了。從遠方回來,歷經疲憊與耗損的人事洗禮,很多時候,我只是關在房裡跟自己生氣,或對著電腦疲於奔命地努力。很久沒有上去頂樓,更不用說晚上了。從前我覺得夜是危險且充滿力量與祕密的,是很多很多斑斕的顏色一起轉到最濃最暗。但現在的我,這個疲倦心虛的我,好像總以為夜就是黑色,或甚至,就是沒有顏色的。

我想我是失望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失望呢?這樣沮喪的心情直到最近才有了變化。每天晚上,晚到極晚、下一刻就將開始醞釀起早晨的氣氛時,就能聽見這樣獸類的腳步聲。今晚也是如此。從極輕極輕、彷彿細細的鼓聲開始,漸漸大起來,穿越漫長無聊的公路,可能來自非常遙遠的地方的犀牛,踩著悶雷一樣的腳步,一直走進社區四周的泥地裡,徘徊逗留,以厚實的肚腹摩擦著水泥牆壁,來來回回,慢條斯理,發出海浪拍打在沙地上的聲音。

犀牛住在什麼地方呢?犀牛為什麼大老遠來到這裡?我靠著窗戶往下望,一直想著這些,但一時不敢下樓去看。身軀龐大的犀牛在泥地裡走動,重而沉穩地喘著氣,分不出來是生氣,上氣不接下氣,還是終於鬆了口氣。夜太深了,什麼都看不清,我只能隱隱約約分辨出犀牛的輪廓──甚至連輪廓都分辨不出來,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隻、占了多大的範圍。該不會整個小鎮都被包圍起來了吧?由遠到近,都是那種低聲呼吸、沉默踩踏的聲響。彷彿整個夜晚就是一隻巨大的犀牛,危險,純良,性情溫馴但仍有野性,充滿不問是非、全憑直覺的樸質的力量。難以辨認的龐然大物,夜裡遠道而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聽著這樣的聲響好幾天,這是我第一次目睹一切──甚至還不能說是目睹,我得再等等,期待天亮的時刻。天亮以後,就都能看見犀牛了吧?我這樣想,時不時偷看手錶,螢光的錶針在犀牛走動的聲音裡緩緩繞行,篤定,像是某種不問後果的決心,堅忍而且務實。

天亮之後就能看見犀牛了。但就在周遭的空氣開始滲進了光、泛著一點點鐵灰的色彩時,犀牛卻漸漸安靜下來了。

我有點緊張,跌跌撞撞跑出房間,穿過走廊,從另一側探出陽台想看個究竟,但晨間的小鎮此刻彌漫著淡淡的霧氣,迷迷濛濛,只能看到碩大的犀牛群晃動的身影,明顯仍在走動著,但聲音卻變得好輕、好輕……

犀牛漸漸消失了。趁著日夜交替、隔著薄薄的晨霧,不是漸漸變得透明而後消失那樣,而是顏色漸漸變深,漸漸調整,愈來愈接近深沉的背景顏色,愈來愈難以辨識,然後……然後隨著晨霧慢慢散去,默默地溶入景色中,完全消失了。

我急急跑下樓,來到犀牛最後停留的地方,但是什麼都沒了。泥地還是泥濘的樣子,但看不出有什麼曾經來過,較遠處的草坪則完好如初,有些草葉上張著細小的蜘蛛網,網上沾著蜜一樣的露水,露水裡,各自盈著一個個小小的太陽。

犀牛消失了。全無道理,毫無證據,與夜晚一樣巨大的犀牛群曾經來過這裡,真實而強烈,但只有我一人知道而已。我站在門口,面向我所見犀牛來時的方向,心裡卻有一點開心。說開心其實不太準確,那樣的快樂裡,伴隨著失落的滿足以及終於懂了什麼的神祕。

犀牛消失了,我也長大了。但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我知道犀牛始終停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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