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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李敏勇/飄升到宇宙盡頭彼方的鹽的亮光 - 追念文學人,出版家林佛兒(1941-2017)

2017/04/26 06:00

圖◎歐笠嵬

◎李敏勇 圖◎歐笠嵬

作家林佛兒2014年於古巴留影。 (李若鶯╱提供)

初夏的4月6日,陽光從東方的落地窗照進來,溫煦的感覺取代了之前暮春的寒意。2017年清明時節剛過,我在南部的行程從恆春掃墓追思父親,到高雄參加一項兒童文學的評審,也到台南出席為言論自由舉行的記者會。在台南時,想到多時不見的林佛兒──他應該是又和他的另一半:若鶯,去旅行了。他從台北搬回台南這些年,和另一半共同主持《鹽分地帶文學》這份雙月刊,除了邀集台灣各地的作家往訪台南,帶隊文學之旅,也經常是我到台南去的導覽人。他的盛情難卻,但我不免也覺得太過打擾,這陣子除了電話聯繫稿件的事情,較少碰面。想不到,一份攤開在桌上的報紙:林佛兒4月2日以七十六之齡,因腦溢血而逝世的消息在晨光中與我照會。

在電話裡,若鶯說林佛兒交代不發訃聞、不辦告別式,要以不叨擾的方式,揮一揮手,以一片雲飄走,但要朋友們記得他──一個多面向的作家,從校對、雜誌社事工、編輯,並一面寫作,開辦自己的出版社、雜誌社。寫散文、寫小說、寫詩,既投注純文學的關懷,也在言情小說的市場據一方之地,甚至投資電影院線的市場。愛台灣,有本土意識,卻和一些出版人一起移民加拿大,經歷了來來往往的奔波後又回來,並且從台北遷回故鄉台南。屬於鹽分地帶作家的他,終要安身立命於台灣這片土地的懷抱。像他這一次在西班牙旅行,途中身體不適提早回來,在自己的國度、自己的鄉土安息。

我想起1987年,林佛兒父親林清文(1919-1987)──他也是鹽分地帶作家,他過世時,我以一篇〈簡單的告白〉紀念他。是劇作家、編導話劇,在戰後初期風靡全台,後來也因戰後政治與文化環境而在故鄉落寞過日的林清文,戰前也有一些詩發表。他的〈新生之歌〉對新生命充滿祝禱,是林佛兒出生以後的作品,可以想見父與子的關聯。林佛兒走上作家之路,他的精神土壤不只是台灣這片土地,也是他父親。

兒們呀

終夜從你父親的手邊

享受清純的希望吧

……

兒們呀

終日從你母親的乳房

吮吸神聖的幸福吧

……

有愛的女神拉你

帶入夢的花園去吧

在那兒你的眼會像夜鳥

眺望著探究著

探究不盡的這些那些呵

──〈新生之歌〉摘抄,原作日文,陳千武譯

半世紀的文學緣分

林佛兒也屬於鹽分地帶系譜,父子相傳,跨越戰前、戰後的政治和文化景況。矢志在文化場域馳騁的他,在創作和出版都投注心力。1960年代末期,他以不到三十之齡,創辦林白出版社,算是他在出版界沉浸多年之後的新局。林白出版社創業的「河馬文庫」,網羅當時的一些重要作家:七等生的《僵局》,葉石濤《羅桑榮和四個女人》,鍾肇政《江山萬里》,司馬中原《十音鑼》,松本清張《零的焦點》漢譯本……預告的書有白萩《白萩詩抄》,但第二批並沒有白萩詩集,而有我的第一本書,詩與散文合集《雲的語言》。

《雲的語言》應是我持續走上詩人之路,寫作之途的重要礎石,那時際,我二十出頭,與林佛兒只有數面之緣,已在報紙副刊,詩刊發表了一些作品的我,貿然整理了書稿,循著「河馬文庫」版權頁的地址,寄給林白出版社。想不到接到林佛兒的通知,要出版這一本書。從文星叢刊開始的這種文庫版本,是1960年代的我輩喜愛的版本,幾個主要的文庫幾乎都是這種版本。能夠被出版社接受,出版我的詩與散文合集,對我是很大的鼓勵。那時候,我初受邀加入《笠》,認識許多本土前輩詩人。我人在台中,林佛兒在台北,偶爾會在《笠》的聚會相晤,或在一些出版社在台中的書展見面。

我從台中來到台北是1970年代中期,那時林佛兒在出版界有發展,兼及的其他投資也很順利。之前,他參加《龍族詩刊》,在出版上挹注甚多。《龍族詩刊》1976年5月停刊,與他不再承擔出版事務有關。《推理》雜誌是1980年代到2008年,以推理小說及相關評論為內容,持續二十多年,發行兩百八十二期的園地,他不只推動台灣的推理小說,自己也成為台灣推理小說的重要作家,在出版界逐漸因應大眾消費社會而加強大眾文學出版時,林佛兒的林白出版社也從早期的文學書轉向通俗大眾小說,但不忘情於詩的他也獨力出版《台灣詩季刊》,發行了一段時期,採取的是與一般同仁詩刊不同的出版方式。詩人是林佛兒在散文作家,推理小說家之外,很重視的身分。後來,他出版了包括《台灣的心》、《鹽分地帶》等多冊詩集;更在21世紀,特別是他七十歲以後,旅行世界各地留下多冊的旅遊和攝影相互呈現的詩。

他從台北遷回台南,是21世紀以後的事。再次在台南與他會晤總會聽他提及台南的好。台北,也許留下一些他原來家庭生活並不順遂的往事,出版事業也交給從前的另一半和女兒,還好,他在台南有一位伴侶,是中文學者也寫詩,與他一起經辦《鹽分地帶文學》,過著相當寫意的生活。從在運河畔市區的家,在西港他們買來的一塊地的原先房舍修築了一個適意的家,過著神仙眷侶般的自在人生。

說起來,我與林佛兒結識已將近半世紀。從第一本書在他初創的林白出版社出版,後來也在他另成立的不二出版社出版我的時論集《腐敗國家.腐爛社會》,是他遷回台南之前,台灣的政治改革運動激烈的時代。我從青春時期過敏性煩惱到進入中年,積極參與介入的時代,兩本書都是我寫作的印記。林佛兒他深知我的參與介入,在出版上也給予極大的支持。我在他主持《鹽分地帶文學》時,先後在刊物上開闢兩個專欄。有些後來收錄在《是春天為我們開門的時候》,是我五十首詩的解說篇章其中一部分,另外則是持續刊載中的「當代世界女性詩風景」是逡巡譯介的不同國度女性詩人作品。

偶爾我們會通電話,談一些生活的事,但我去台南,並不常連絡他。怕他還要撥冗接待,開車載我到處走走看看,好意地要我也在台南買房住下來。他總是說,比起台北,台南的房子便宜多了,又好居住。但我從屏東、高雄、台中,一路到台北來,在這個相對國境之南的故鄉,算是北端的城市,已近半世紀,在這裡異地已成孩子和孫兒女的家鄉,以台北市民也參與介入許多,我只羨慕林佛兒回到家鄉的安適,藉著便捷的交通縮短自己的南北差距。

像凝固的鹽分再蒸發

如今,林佛兒走了。他要若鶯──應該是最貼心的家人了,說不要為他舉行告別儀式,因他不想麻煩大家。但做為朋友,畢竟有一些牽掛,有許多懷念。想到曾為他父親之逝寫下追悼,也追悼他父親的兒子。鹽分地帶的父與子,林清文和林佛兒,交織在鹽的晶瑩顆粒,在豔陽下呈顯某種光采,這些光采在暗夜中是看不見的,但藏在詩人父子的血脈裡,也許林佛兒的詩〈鹽分地帶〉可以回應林清文的〈新生之歌〉。

未曾設想,我們是一群

在地上被踐踏的人的鹽分

凝固以後

我們不同於黑暗煤礦

我們有雪白的皮膚

……

我們可詩可頌

可成為風景,也可化為長河

不曾間歇

我們貫穿了人類的胸膛

……

在鹽分地帶

我們雖然粗糙,雖然卑微

但我們堅持

是一群永恆的自由顆粒

在貧瘠的土地上發光

鹽啊,鹽啊──〈鹽分地帶〉摘抄

一首二十行詩,是林佛兒發自肺腑之聲。在他已然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際,這樣的聲音仍然訴說著,一個十七歲少年,在1950年代末,懷抱著作家之夢,從鹽分地帶北上,離鄉背井,在首都台北,把出版社雜誌社當做學校,一面工作一面寫作。既創辦了出版社,也留下詩、散文、推理小說等不同文類作品。他的文學人生超過六十年,多樣多采多姿。但本質上像鹽一樣,是來自鹽分地帶煥發的體質,也是鹽分地帶凝結的氣質。他的人生既牽繫於台灣這塊土地,也經由旅行連結世界。2017年3月間在西班牙旅行的他,因身體不適,提早結束行程回到自己的土地,在4月2日安息於家鄉,他已探究眺望父親林清文詩裡所說的探究不盡的這些那些,像凝固的鹽分再蒸發,飄升到天上的國度,加入父親的行列,在我們看不見的宇宙盡頭彼方,回望探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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