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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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離畢華/邂逅侘寂

2017/04/24 06:00

圖◎盧兆琦

◎離畢華 圖◎盧兆琦

想必1930年代左右就讀神保町附近法律學校的學生們在課餘時間,三三兩兩結伴地、獨自一人地走在暖暖冬日的光影中,同伴間幾句青春笑語或者自己咬著下唇思索著,自自然然轉進街旁舊書攤,各自從前人的文句中尋索自己未來的夢。

進出東京數十次,從未有一次進入神保町,因為旅伴常常被春櫻或秋楓擾動的興奮心情,根本沉澱不下來靜靜地找幾本書。同樣的,在京都之旅中,目眩於秋楓之絢麗,整個旅行計畫中根本就沒排逛書店這個項目。

我們走出金閣寺竟已是午後時分,這時才知道腿痠體乏肚子餓。計畫表裡當然排了預定的午飯地點和時間,因為以賞景為主題,所以餐食就以「最靠近景點」和「不吃排隊的店」為原則,前者可以節省時間,省下的時間迷路時可用,後者除了節省時間還可以品嘗到京都庶民風味料理。唯一的問題是這樣的餐室通常不會在通衢大街,通常隱身在饒有昭和時代氛圍的小街小巷。

通常必須要找一下,用好眼力或神來一筆的機緣,這時我們繞進一條小街,鼻腔隱隱已聞到日式醬汁特有的鹹鹹甜甜味道,心想老天憐見知道我們餓壞了,走這麼幾步路就找到了,誰知入眼的卻出乎預料。這是一家被書冊雜誌和資料「建造」起來的平民家屋,氾濫成災的紙類像一件「十三單」,緊緊地包圍整棟老房子,以至於看不出房屋結構和形制是哪個時代的產物。

旅伴聞到的是飯菜香,我聞到的是每一片紙張頁面所散發出來只有書蟲才聞得到的香氣:有些是略為霉濕的、有些則帶有堅果類焦脆香氣,甚至可以聞到或許就是被稱之為「清高的」冷冷的氣息,攤在秋陽下的則散發出繽紛和歡樂的味道。噢!是的,陽光,秋天的陽光。

這屋子已看不出是幾「軒」大小,尤其偏斜的光線照射,一半裸露在明亮如鎏金的光線裡,另一半則像是一位談沒幾句話就急著離開的人,隱沒在已然涼冷的晦暗中。

旅伴已經找到進食的餐室,來不及招呼我便推門進入。我急急拋下一句你先吃我等等就來,便進入文字的結界當中。的確是由文字所建立出來的玄妙世界。陽光下的書大部分是雜誌類,就是下班的上班族在電車上隨興買來隨意瀏覽然後經常可以在電車上撿到的那種,帶回旅店也可以打發一個晚上,文字無法全懂也無妨,因為其中也雜有不少知名出版社出版的精采水彩和插畫作品,連廣告都十分好看。這類書就像波希米亞人的態度,隨緣任運地待在老舊的紙箱或板凳上,地板上也行。那兩把雨傘該不在販賣之列,不知哪位愛書人找到了夢幻逸品欣喜若狂地買了等不及包裝妥當便舞之蹈之地走了,傘都給忘了,或者,連傘都可以不要了。

另一半屋子裡那位「急著離開的人」待在隱晦之處,壓低嗓音呢呢噥噥說著一件又一件的事狀,是關於阿多諾或梅洛龐帝、是班雅明或胡塞爾?聽也沒聽真切,即便聽清楚了也弄不懂,只驚喜地啊著嘴,像進入聖殿一般保持靜默管他崇拜的是哪一位神祇,給他拜下去就是。他或許看出我的淺薄,眼神裡有一種知音難覓的落寂,甚至有一絲不屑閃過,我確定。所以他急著要走,卻又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腳步有些遲疑,是「感君一回顧思君朝與暮」嗎?

在更奧裡的空間,一落一落的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了各色書籍,有的按照書皮顏色分類,有的以尺寸規格大小歸檔,有的則是按照期號刊別依序排列。應該是舊書舖成立之初,賣書人尚有愛書熱度,用心費力地一冊冊整理,哪知資訊氾濫的國度,水淹金山寺似的,一下子湧進這麼多新書舊書?!再多的熱情也被過量的勞力活兒給耗盡,那,就這兒擺一點那兒擺一下,變成如今的風華。

任我屋裡屋外細細打量隨手翻閱,就是不見被稱為老闆的人出聲招呼,只有屋內屋外的一個寂靜。剛剛跟我述說的那些聲音呢?它們從哪裡淡入?現在又從何處逸去?那個站在暗裡的人呢?

旅伴不知從哪冒出,剔著牙問我,「你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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