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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周芬伶/【荼蘼九○】女子之月

2017/03/26 06:00

◎周芬伶

那多出來的,原來都是幻覺,生命一直在減縮,如何增生呢?

櫻樹開花前,枝幹會變得烏亮,一畫一畫的墨痕像一道道刀疤,外面突出中間凹陷,傷疤是侵蝕與增生的交織,整棵樹是不熄的炭火,有著溫度,不久會開出如血色般的花朵。以往那大約是舊曆年前後,櫻花陸續盛放,可現在過年已快一個月,櫻樹還在秋天,掛著黃、紅、綠等樹葉,要開花至少還要等半個月,三月櫻花才開,我的梅花二月開,這幾天還冒出新花朵,天氣還冷著。

都說是異常,凶兆或地球病了。

冷天晚了,梅花遲開,晚了一個月有餘,可不是閏月來了。這不是異常,而是曆法的偏差。

今年閏六月,將多出一個月,那是我人生中第四個閏六月,夏天將會很漫長,或許比去年炎熱,飆破高溫,然後恢復正常。

也許歲月與生命都是以侵蝕與增生交織的方式進行,讓我們傷痕累累。這第十三月是侵蝕或者增生,或者只是調節,多出來的將如何面對。

禍福相倚,壞中有好

每一個閏六月對我來說都意義重大;第一個閏六月是1960年,母親藥房開張,動員戡亂法起始之年,白色恐怖更白,我上了幼稚園,南國的夏天是燙的,原就漫長,忘記是怎樣漫長的夏天;第二個是1979年,二十四歲,研究所畢業那年,也是美麗島事件之年,對我來說是啟蒙之年;第三個是1987年,台灣解嚴,兒子出生年。我已忘記任何一個閏六月景象,那些年的夏天或者特別漫長,或者年特別難捱。

今年閏六月將會是什麼,想像整個暑假都在六月,應該躲起來,不宜出門,這第十三月一向詭異。

閏六月看來是壞中有好,最可怕的是閏八月,相傳「閏八月凶多吉少」、「閏七不閏八,閏八動刀殺」,印象中最深刻的的十三月當屬1995閏八, 傳說中共將武力犯台,並有人出書,拍電影,一時之間掀起末日來臨的恐慌;末日雖未來臨,於文學與台灣卻是災厄啟動之年,那年張愛玲、鄧麗君、邱妙津、楊三郎、李石樵過世,1996,林燿德、田啟元、彭婉如過世,大弟也死於那年,1997,張雨生走了,1999,九二一地震……2000年政黨輪替,人們對於新世紀多少有些憧憬,然而卻迎來金融海嘯,世代交替。

其實在古人眼中,閏八是多出一個中秋與月圓,是二度團圓,是絕佳之事,唐人黃滔就寫過〈閏八月〉:

無人不愛今年閏,月看中秋兩度圓。

唯恐雨師風伯意,至時還奪上樓天。

如何從吉轉為凶呢?所有發生的事都是禍福相倚,壞中有好,人要怎麼走,向上或向下,需要經歷大混亂,才能找到真實的面目。

死與幻滅,情有所鍾

時間回到1989天安門事件,許多人停課在草地上演說,我夢見兩個人持長刀互砍,削人肉薄片,從頭到腳,削一整晚直到嚇醒;1990台灣股市飆破萬點,我去了北京、西安、延安。1992在美國大學交換一年,那時美金一比二十六,台灣錢很大,妹妹慫恿我買下她家後院的小樓跟她做鄰居,只要新台幣一百多萬,頭期款一成,拿兩個月薪水來付就有了,我常坐在後院樹下,看著那層樓發呆,是費城那種狹窄的三層連棟公寓,一層樓只有一個房間,住在那裡的美國人似乎一個人就填滿一扇窗,我感到迷茫,微近中年一事無成,想來如火燒身,要離鄉去國連根拔起嗎?想要做點什麼只為有股力量將我往下拉。93年回國,隔年,同住的妹妹在讀《鱷魚手記》,跟勞動黨走很近,他們需要人幫他們做女性政治犯口述歷史,我說我想我可以,沒想到在田野中遇到一些人,這些人改寫了我的生活,女政治犯的無私無怨,大是大非,一直在各種軟弱陰暗的時光支撐著我;龍瑛宗、張愛玲這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平衡著我對文學的偏見,主導著我跨國界與性別的研究,然後才是劇團,回想起來卻是創作黯淡的十年,十年間只出了一本很冷的散文集《熱夜》,一本怪怪的《妹妹向左轉》,幾本少年小說,一本賣得很慘的口述歷史,我感覺著自我愈來愈小,世界愈來愈大:94年認識田啟元,95年認識林燿德,隔一個月他過世,隔年田啟元過世,小劇場運動進入尾聲,而網路正在崛起。

1995沒有中共犯台,沒有天災人禍,只有星星隕落。95年之後,一連串的死亡與衰頹,我在田野中,一方面陷入情變與婚變的沼澤,那幾年精神真是亢奮到不行,走了十幾個國家,同時參與三個劇團,然後寫四十萬字張愛玲,升等,最後從一個情緒高點摔下來,在看病時認識女醫生Eve,然後進入新性別世界,對我來說她們也像十三月一般,不是多的,而是閏的,一種性別滋潤。

那時寫了一個極短篇〈十三月〉,有關死亡與愛情幻滅,社會劇團《十三月》創立於1999,我對這多出的一個月還真情有所鍾。

歲月的增長如同樹木的生長,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養的梅樹、櫻樹剛好滿十年,紛紛結果,長成一株甜美的樹真的需要十年,因此十年一個世代是有道理的,而一個世代就像一棵樹,十年間開枝、散葉、結果,各有各的形態,而無好壞之分,因為一棵樹十年只是剛成形的小樹,它可以一直長到百年以上。九○年是戲劇性也是跨界性的十年,人們漸漸愛美,陰柔之美當道,像是棋盤角樹一般,是陰柔鬼魅的盛夏之花,人稱魔鬼樹,它夜間盛放清晨凋落。這充滿魔性的十年,花樹下應該有人,而且是男子女子之閏生,他們在對話:

「我夢見樹。」

「樹夢見我。」

「而我夢見你。」

非男非女,性別增生

回顧起來,1995年似有那麼一點分界的意思,網際網路伊始之年,十年小劇場運動進入尾聲,之前在八九學運的餘緒中,民氣高張,那也是酷兒文學的黃金時期,彼時的Together版多精采,「歐雷」版主多幽默,好多的帥T,好婆,女醫生Eve也在醫藥版回答專業問題,拉子們的溫馨與活力交織,其時陳雪、張娟芬、洪凌的拉子書,還有阿妹的〈姊妹〉、梅艷芳的《胭脂扣》,共組的歡樂派對,好像是為補償世紀末的「憂鬱貝蒂」而生,她們不但不憂鬱,還有點搞笑,自嘲嘲人,讓人對未來過分樂觀,竟不知大蕭條先捲走的不只金錢還有拉子們。

世紀交替那幾年,我同時認識兩個雙寶T(媽寶加寶寶),一個是女醫生Eve(以我的英文名為代號,不是我),一個是大一新生K,也是導生;她們相同之處甚多,智商高情商低,很愛偷哭,很低調地愛女生,出門是漢子,回家是女兒,永遠長不大地愛抱怨其實是撒嬌,以及一身黑做忍者打扮,一種影子或模糊性別的符碼,她們不承認自己是拉子。所謂的雙寶T,非男非女,也非拉子,是一種性別的增生。

閏性之女,並非真實不虛,她們只活在自己的夢中,像一則謊言。

那時酷異書寫已燒過頭,男同正洶湧而來,她們其實可以勇敢一些,但做為媽寶加寶寶的雙寶T,卻承襲上一代或上上一代的保守性格。

世紀交替,我寫了Eve的故事《汝色》,濃烈的酷異風受到一些注意,很多人以為我趕時髦,說威權時期是「閨秀」作家,解嚴後跟風「惡女」書寫,他們複製父權體制以二元分化編碼看待女作家,所謂「閨秀作家」是封建社會對女作家的區隔詞,跟「良女」、「惡女」的分法並無不同,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閨秀作家,也厭惡這些名詞。從第一本書開始我關懷的大多是女性或跨性別,從〈絕美〉、〈素琴幽怨〉、〈閣樓上的女子〉到此刻的《濕地》、《花東婦好》,這個初衷到現在一直沒變。

如果有差別大概只有婚前婚後的差別,婚姻才是我女性意識激進的開始,近年來愛看宗教與哲學書,收斂一些,然這兩個層面是有相通之處的。

彼時,校園飛進了一群酷兒,身邊的朋友也換成另一組非男非女的族群,我以為是我改變了,事實上是性別的版圖在改變。

新世紀女性書寫萎縮,讓拉子又轉為幽靈,當性別區分愈流動與精刁時,單純的GAY與拉子變成「新古典」,所有的「後」都有假設與顛覆意味,它們都在後學中變得分崩離析,我能理解在不講究哲學與深度的年代,通俗與娛樂取向讓他們的身分失去特色與威脅性,這些有男性氣魄的女子,與Tomboy不同,主要是硬T太艱難了,原本外表就難以辨別性向的雙寶T,可能退回無性別或無性狀態。

這多出來的性別世界對於我來說也像閏月的櫻樹,是一道道的傷疤,炭般的黯光,只為開出虛構之花?

花下的人在哭喊,原諒謊言吧,她們正為不知自己是什麼而痛苦,你錯認她們是好男子,其實她們亦是好女子啊。你以為她們是歐蘭朵,其實是閏生之女,新生之女。

我無法原諒謊言,但願意再跨一層去理解新世界。

或許人到最後都是殊途同歸,都將回到無性別與無性的原始狀態,當欲望止息,煩惱也止息,我們再度輕盈,找回失去的童真,如此瀟灑生活與書寫,也許會找回曾有的歡樂,也給予別人歡樂。

以前的人面對閏月是「無節亦無俗」,對於女子來說是大幸福,可以放心地回娘家,賴上一個月,是謂女子之月,好月。閏月與閏性,應該是多出來的一闋闋小令,不是傷疤,是苔痕,一樹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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