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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聲谷】父親與他的雜物

2017/03/18 06:00

@徐正雄

父親退休之後,迷上資源回收,這裡說的,不是紙盒、寶特瓶…那種回收,而是人家丟棄不要的雜物。

剛開始,想說也沒多少東西,老人家退休,有個不花錢的興趣也不錯!等全家驚覺不妙時,家裡已淪為大型垃圾場,這時,父親已養成習慣,每次和他溝通,總會引起爭執。父親有句名言:「這些東西,將來都會用得上。」就是這句似是而非的話,支持著他的意志,之後,我買了房子搬出去,家裡母、姊兩個女人更難動搖父親堆積如山的雜物。

很難想像,一個看似無傷大雅的小習慣,會讓一間幾十坪的公寓,僅剩一條羊腸小道,這樣的環境,更引來許多蟑螂和老鼠。

父親經常抱怨擺在供桌的餅乾、水果被偷吃,還有夜半時動物們的竊竊私語吵得他難以入睡,就是不肯清掉那些雜物,只好買來滅鼠藥和黏鼠板,那些中計身故的老鼠,往往死在最隱密的角落,等一股難聞的氣味傳進鼻腔時,蛆蛆大軍早已展開地面進攻,最後連母親和姊姊們的房間也淪陷了。

清理家裡的念想,一直盤據心頭,卻苦無機會,直到許多年後,父親車禍受傷住院,機會才翩然降臨。

我和母、姊分工合作,她們去照護父親,我則負責清理父親的雜物,直到此時,我才約略知道父親藏了什麼寶物。

神像、水管、輪胎、冷凍櫃、可以躲司馬光的大型陶罐……五、六瓶痱子粉,七、八支老虎鉗,十幾支不求人(抓癢用)……以上只是垃圾山之一角,聽母親說:父親有幾次,還把別人家的神主牌和骨灰甕搬回家,且堅稱那是古董,經母親嚴正抗議才丟棄。

這些雜物,我整整花了七天七夜才清走大半,每日丟棄的垃圾過多,曾引起清潔員的好奇,以為有重大整修;可以送人的全都送人,送到鄰居們以為父親已經那個了。隨著房間留白越來越多,底層一輛體色暗沉的單車,漸漸露出完整形狀,這輛單車骨架粗而沉重,後座寬大,載人送貨兩相誼;前面橫桿,另外燒製一圓形座椅,曾是我的專屬座位,忍不住伸手撫摸,三十多年前,一家四口騎單車出遊的溫馨畫面,又浮上心頭。

這種單車,穩重如山,八風吹不動,騎行時,放空手也不太會傾斜,兒時,父親常常炫耀,他從五股一路放空手騎回新莊,惹得路過女生驚叫連連。我將單車拉出,拖到樓下準備以廢鐵出售,不料平日對父親抱怨頗多的母親,居然出面懇求我手下留車,掙扎許久,終究留下了那件回憶。

七天後,父親出院回家,看到房間被空氣佔據,眼神也隨之空洞,直到看見單車還在,才鬆了一口氣,彷彿那是我留給他最後的尊嚴。

大概知道江山已逝,再難復返,此後父親便失去撿拾的興趣。從那一刻開始,父親的頭髮,便白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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