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蒐集瓶子的男人

@蘇星宇

他是個不常下廚、但卻喜歡買調味料的男人。他也不懂泡茶、泡咖啡，但每每看見商店街櫥窗裡包裝精美的茶葉、咖啡豆，他的目光總是被吸引。他喜歡一覺醒來就看見窗邊五顏六色的空酒瓶、空糖罐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好似另類的彩色玻璃窗。他喜歡打開冰箱旁的廚櫃時，迎接他的是玻璃罐裝的義大利麵條，看起來既優雅又高級，而不是俗氣的塑膠袋包裝。他喜歡留著吃完了的餅乾大鐵盒，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小小的鹽罐、胡椒罐、麵粉罐。用各種小罐子把大鐵盒填得扎扎實實的，再用大鐵盒填滿櫥櫃與窗台，這令他感到安心。

他說，一個人離鄉背井，在陌生的城市工作挺寂寞的，沒了家人、沒了熟識的朋友，只有一個空蕩蕩的公寓，需要點什麼來填補內心的空虛。起初，寂寞時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喝悶酒，這麼一喝就是兩三個月了。他沒有染上酒癮，而是染上蒐集酒瓶的癮。失眠時，他會開起小夜燈，欣賞一個個形狀、顏色各異的酒瓶。瓶子上的光澤令他的房間顯得華麗，一點也不輸給狂歡派對上昂貴的燈飾。每一個酒瓶，代表著他難耐的夜晚。他喝的不是酒，是孤單。眼看酒瓶越堆越多，細細數著，他竟有一絲成就感，好像這是他存在的證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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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街時，他時常煩惱著，該不該為了一個精緻的瓶子而買他不愛吃的巧克力。身邊的人都常拿這蒐集瓶子的癖好來調侃他，他也不以為意。

「你只是為了瓶子而買你不愛吃的東西，實在划不來。」下班時，順路回家的同事說道，「你想想，再過不到一年，你就要調職回國了。那些瓶瓶罐罐，難道你有可能全部一起帶回家嗎？」

他心想，說得真有道理。拿三分之一個月的薪水去買一瓶自己不愛喝的酒，只因為喜歡瓶子的款式，確實不是個明智的決定。但他還是拿個那瓶酒到櫃台結了帳。那瓶子實在太美了，寶藍色、並不完全透明，瓶身與瓶嘴的修長比例恰到好處，質感摸起來像是磨砂，比他所蒐集過的任何一個都還要好看。這是最後一次了，他暗自下定決心，其他瓶子就算了，但這一瓶，他打算回國時一起帶回去。

回到家後，他立刻開了酒，笨拙地到在馬克杯裡，還不小心灑了點在桌上。他不知道是因為這酒不夠好，還是因為自己不懂酒，只覺得喝起來普普通通。但他不後悔，只是望著他完美的酒瓶，坐在地板上一邊喝著，一邊傻笑，思索著該擺哪裡好。

在他調職回國的一週前，他感到比平常多出三倍、四倍的寂寞。他一邊喝著酒，一邊數著這屋子裡一共有多少個酒瓶，但數了好幾次，他總在數完之前就忘了自己數到多少。從頭來過幾次以後，他對自己、還有對數也數不完的瓶子感到氣急敗壞。每一個酒瓶，代表著他毫無進展的人生，每一個酒瓶都嘲笑著他的無力。

那一晚，他喝醉酒從樓梯上摔死了。從生到死，只花了不到一秒鐘，頭落地的瞬間一點痛苦也沒有。同事知道他十分喜愛那個味道普通的高級酒瓶，便把他的骨灰裝在酒瓶裡，寄回他的家鄉。拎著酒瓶到郵局的路上，同事納悶著，裝了滿滿骨灰的酒瓶拿起來怎麼一點也不重，好像可以輕易地提起、輕易地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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