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楊隸亞／裝扮遊戲

圖◎郭鑒予

◎楊隸亞 圖◎郭鑒予

回想起Tomboy、帥T、假小子……你還聽過什麼樣的形容？

2011年上映的電影《Tomboy》，中文被翻譯成《裝扮遊戲》，比起什麼湯米男孩、男人婆、帥T現身、或直譯或隱喻，它選擇了另一種更中性的造句，就像一箭射中標的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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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握緊的拳頭，掀開底牌。

「裝扮」指的是穿衣服、戴帽子、飾品、染髮、修眉、選色，種種與風格相關的集合物。紳士帽、丹寧背心、麂皮流蘇長靴，是西部牛仔風格，皮革飛行外套、洗舊大格紋襯衫、窄管破洞牛仔褲、帆布鞋，相當搖滾樂隊路線。

電影《裝扮遊戲》裡金色短髮的女主角，身著白色背心、海軍藍色連帽外套，走的是隨性帥氣休閒風。她對鄰居女孩自我介紹，反射性脫口說出：「我的名字？Michael。」給予自己一個男性的暱名，（哦，是的，今天我想成為Michael。）偷渡進入青少年群體，神祕又大膽。

曾聽過更多中性的女孩，她們會喜歡別人稱呼自己Jaky、Alex、Chris、Erin、Joe、Karen、Leslie等，最後一個聽起來尤其耳熟，可男可女的Leslie，張國榮的藝名。

取名向來是微妙的學問，不僅代表個性與態度，甚至審美品味。就像平均十個男同志裡面，不知為何有五個會說：「嗨！你好！我叫Kevin。」然後輕微搖晃夾緊的雙臂，有些溫柔，有些矜持保留的姿態，轉身說拜拜之餘臉頰都帶有粉紅光暈，或打亮的蘋果光肌。

名字總是如同海洋湖泊上閃閃浮動的光亮，潮來潮去，看似無所謂。下方沉置醞釀身體的祕密，有股衝動渴望被揭發，同時又羞怯遮掩，欲拒還迎，來點夢幻泡泡，猶抱琵琶半遮面。

為了經營ICQ、BBS、MSN、即時通、奇摩家族、乃至聊天室、論壇、討論區、無名小站、Blog、 Plurk噗浪、Facebook、LINE、WeChat……通常在本名以外，還會取另一個別名或代號。

從撥號連線到光纖傳輸，千里迢迢，忍了又忍，於午夜時分上線，叮咚、叮咚。

「嗨！我叫蘇麗珍。」

「安安，請問是……蘇麗珍？」

「蘇麗珍現在沒有時間回覆訊息，請留言。」

我感到混亂，這世界上竟然存在這麼多蘇麗珍，或想假扮她的人。《阿飛正傳》裡的蘇麗珍，《花樣年華》裡的蘇麗珍，《2046》裡的蘇麗珍，揉揉雙眼，想要看個仔細，究竟是誰在扮演誰？

點閱瀏覽顯示照片，只有一張細緻的刺繡旗袍照片。

穿旗袍，不一定是蘇麗珍，也可能是阮玲玉、張愛玲。這又是哪裡買來的款式呢？該不會是獅子林吧？還是淘寶網路商城？

「我在露天二手拍賣市集購入的哦！你可以搜尋蘇麗珍改良式精美旗袍。」

連上網路，跨越海洋，時空，身分，性別。像是對著古老的樹洞傾情訴說一次又一次的祕密，在時間列車裡被不斷重複。入坑才發現，這絕對是無窮無盡的洞穴，木村拓哉千辛萬苦找到洞穴以後，他的祕密心事並沒有被珍惜安置。

認清事實以後，暱稱為木村拓哉的朋友，網購入手第一件旗袍，大概是他男扮女裝的開始，即便不夠準確精緻，也是野草開花，曲線畢露，實在回不去了。

服裝和名字都是流動的，誰說男人一貫該穿得寬鬆、魁梧，女人該窄肩、纖細？

艾迪．斯理曼（Hedi Slimane）在設計Dior Homme系列服裝時，把男人套進一條又一條只有二十七吋的緊身牛仔褲，白瘦的男孩們裸著身體拍照時，上半身的肋骨隱約可見，不知道是長期節食瘦身的緣故，還是缺乏肌肉彈性的組織架構，眼神所及之處，顯得蒼涼執著，舞台上盡是憂鬱又陰柔的線條。

那些男孩全情投入扮演，他們的名字叫做Skinny，將Loose、Straight、Boot cut、Slim等寬大隨意拋擲腦後，丟到資源回收站，留給下一季或下輩子的設計師重新拾回靈感。

有些人用心建立規則，另一群人則負責打破。

三十年前，有一個少男系女孩，與另一個少女系男孩，在華人世界裡，幾乎同時間爆紅。

前者是梅艷芳，後者是張國榮。

梅艷芳穿上大翻領呢料寬肩男款西裝外套，〈壞女孩〉單曲驚豔香港歌壇。

「WHY WHY TELL ME WHY╱引致淑女暗裡也想變壞」

走在黃昏街燈下，一會兒貓步，一會兒大搖大擺。

可以有多壞呢？

重播YouTube上的 MV，音樂錄影帶裡面還有四個身著白衣的合音天使，不時探頭探腦，鬼靈鬼怪地跟著唱著幾句，其實相當純情。

80年代的舞曲，最奇異的地方大概在於動感、快節奏、充滿俐落鼓點的編曲，歌詞往往悲傷文藝無比。

「蔓珠莎華 舊日豔麗已盡放╱蔓珠莎華 枯乾髮上╱花不再香 但美麗心中一再想」

在悲傷裡輕舞。

翻唱山口百惠的成名曲《蔓珠莎華》，她著細條紋大西裝，白襯衫，黑領帶，紳士帽，腳踩黑白荔枝皮革英倫鞋，可說是十足英倫風。

曾經在Google入口網站搜尋邱妙津照片的時候，看見她穿著類似的呢料軍藍色男款外套，假使眉眼之際，塗抹上梅艷芳的妝效，不知道是否也有幾分雌雄同體的氣質。

一下扮女，一下扮男。

又是午夜，我坐在客廳的小餐桌旁，邊吃著冒煙的熱食消夜，邊按下遙控器，龍祥電影台的深夜系列要開始了。電影節目表在這個時段除了邱淑貞的《鹿鼎記》、《赤裸羔羊》，最愛重播《金枝玉葉》，一次還連播兩集，喝醉酒的袁詠儀站在張國榮家大門口，叮咚叮咚按著門鈴，大喊：「顧家明先生開門！」

張國榮緊張地穿著睡衣跑出來：「小聲點，千萬不能讓鄰居知道你的性別。」

誰知道關起門來，穿的究竟是什麼呢？

把音量按鍵開始調大一些。

深夜的小食配上性別模糊的劇本，愈吃愈有滋味。

梅艷芳、張國榮、袁詠儀、Hedi Slimane、David Bowie、邱妙津……男男女女的大人物們好像都擠在電視螢幕裡，或正在太空船上，跟著眼前冒煙的消夜，一起熱鬧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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