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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第十二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獎三獎 - 永恆的夏日 ◎Ginkgo
吳貞瑩
作者簡介:
Ginkgo,本名吳貞瑩,1991年出生於台南,畢業於東海大學社會工作學系,曾赴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研修,目前從事社會工作。喜愛繪畫與書寫文字,夢想是完成一本自己創作的繪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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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感言:
感謝主辦單位提供了這樣的機會,讓我能在新詩創作上進行某一種新的嘗試,或說試驗。我想說的是〈永恆的夏日〉這首詩的內容,確實是極其真摯且真實的,如同在檢查這份感言時,雙脣輕輕吐出「確實」二字所感到的肯定。
【三獎】
永恆的夏日
◎Ginkgo
天氣熱的時候,總想起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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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單人公寓的陽台扶手,長年被太陽
曬得皺起了皮膚。皮膚斑剝,展露赭紅色的臂肉
我凝視著,並用指撫摸
山陵起伏的粗糙,傳達到我的腦裡構成了觸感
將我的記憶磨破。展露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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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開放的昏暗鑄造廠房裏,身體發燙
像塊待鑄的金屬,四周機械潤滑油脂揮發的氣味
混合外頭的草腥,瀰漫著……
如一千隻魚殘喘著室內的溽氣
穿游而過。你在廠房最深處
正抬起耐火泥桶,將超過一千度的鐵水
注入模具中,火星不斷濺出,如同我的驚訝
這些設備如此耐熱
而你只是血肉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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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夏日的陽台上,異鄉的太陽──
那同一顆太陽,仍曬著我縮回的手指
扶手應該有五十度了吧?油漆斑剝之處
肯定更高。更高。路人在我的身下
零散地走過。彼此擦肩。走過。無法停止世界軸輪的運轉
像我今天一個人站在遠方;像對街
鄰人的庭院裡:木頭內部
正在依循蟻蟲的朝生暮死而鬆解、每刻
皆在變動的植栽。我失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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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在一些活人和亡者的岔口
徘徊過。灑水降溫時迅速竄出的水蒸氣
如蛇噬開你的表膚,那次
你很久才回家,並有更久才褪去的色斑
你日復日,如塵落進鑄造廠裡
你的衣服,不止工作服,常年帶著鐵屑味
並沾附在我一起洗濯的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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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的衣服沒有鐵屑味了
周遭偶爾會冒出相似的味道:我駐留
例如此刻破陋的陽台;一隻雨燕將天空輕輕壓降
我抬頭,雲漠低低滑過
還沒落成雨水,雨水
會將溫度帶走
會將氣味帶走
會將我的心帶走。我搖搖晃晃的心會被帶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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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生在鑄造廠裏鑄造零件
零件也鑄造了你的一生
零件牽引著你
磨粗你的雙手、盤曲你的脊骨、走進
燠熱的火焰中……不,比火焰的溫度
更高。更高。溫度牽引著你
像牽引著漸趨蠹朽的、
在世界這座巨大模具裡的
一顆螺絲──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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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不常抵達這裡,現在
卻總是難以離開。
【評審意見】
落漆人生多溫層 ◎曾珍珍
這首詩令人想起莎士比亞的〈商籟18〉和愛爾蘭詩人悉尼的〈打鐵仔店〉。莎翁詠頌情人之美如「永恆的夏日」不會凋零,只因雋永的詩篇勢必永續流傳。詩人為民族語言打造靈魂,悉尼採用鐵匠等同於詩人的原型象徵,以寫實筆法刻勒出蝸居街市以傳統工藝維生的匠人,睥睨滿街奔馳的汽車行陣,認命揮汗打造蹄鐵,藉以隱喻詩藝不朽,不會被時代飆速演進的巨輪淘汰。《永恆的夏日》寫於2016年台灣,無論有心或無意取典於莎翁〈商籟18〉,併同悉尼的鐵匠象徵,這首深具當代本土色彩的工事詩╱懷親詩因此滋生耐人尋味的普世性。詩題似無新意,其實發揮了將詩作融入經典長河的效應。若剝卻文本互涉的寓旨,直觀詩中父親在鑄造廠長年捱忍高溫的艱辛,且平行感受離鄉遊子流離於資本主義肆虐的都會謀求定位的煎熬,看似平庸的詩題於是一層層翻轉出多重意涵,如詩開頭日照下落漆的陽台扶手,如苦難人生。一首層次分明用火烙鑄造出溫度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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