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走廊 來吃麵囉

伊迪．沙琪瑪

常聽人說，去歐美國家餐餐吃法國麵包、義大利麵很痛苦，去當地中國餐廳不只荷包大失血，更是難吃到讓人想打道回鄉。

此時，腦海就會浮現一碗熱騰騰、肉香四溢，加上一顆半熟蛋的魯肉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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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浪漫的懷想無法苟同。

我是不會說台語的本省人，父親雖係正港台灣郎，我這一生的尿布卻是給操著純正安徽腔的外公和出生中國東北的外婆包完的。

外婆總是一煮好菜，就拉著大嗓門喊：「吃飯囉！」但吃的不是飯，都是麵條、烙餅、貓耳朵、撥魚兒麵；早餐也是燒餅、饅頭、花捲、豆沙包。

家裡到底多能吃麵呢？小時候想吃甜點，外婆把拇指大小的麵疙瘩燙熟，咚咚咚丟到蜜糖水裡跟我說：「你要的甜點。」

相較之下，肉燥飯、碗粿、豬血湯於我就像陌生人。別人問我：「要不要吃粿仔？」我還一臉白癡反問：「蛤？龜ㄚ？是紅龜粿嗎？」

我們家不是不吃米，只是比不上吃麵多。

外婆家的餐廳很小，裡面放一個大圓桌就滿了，來吃飯的人大約十五、六個，沒位置坐的就站著吃。舅舅是軍人，吃飯速度很快，常常來不及有位置坐就吃飽了。他身高一八五，站起來比門框高、肩膀比門框寬。他時常擋在餐廳門前，一手將烙餅一捲，包上外婆滷的腱子肉，一手抓一條長長的生蒜苗，一口餅一口蒜，嘎吱嘎吱，不到十口就清潔溜溜，吃法豪邁，那些拿小餅夾北京烤鴨的人肯定會看得目瞪口呆。

外婆是大胃王，又是手巧的「捏麵人」，做什麼都很澎湃。她的韭菜盒子個頭不小，導致我看到義大利進口的枕頭披薩就覺得面熟，如果拿來睡覺，肯定不會落枕。這些壯丁似的盒子滋味甚好，外皮紮實酥香，大口一咬，麵粉香麻油味兒不在話下，內餡沒什麼調味，配料只有豆乾粉條段，但越是簡單樸素，越是可愛。盒子一開，韭菜青翠濃郁，讓人吃得滿口綠意，盡得食材原鮮香。

雖是吃麵族，我也不太吃陽春麵，外婆家的餐桌上從沒出現過陽春麵。有些食物不是在小時候吃，長大了就不會特別要吃。沒有回憶，就不會想起，不會懷念。外婆煮的麵以炸醬麵、榨菜肉絲麵、大鍋麵較頻繁。還有一種麵幾乎天天吃得到，但我真的不知道它叫什麼，長輩們都叫它「麵」。

「麵」的作法很簡單，麵條煮好，淋上熱湯，湯就是薄鹽、香油、醬油隨便調和一下，最後加半熟荷包蛋、青菜、辣椒，連一點肉渣都找嘸影，比陽春麵更陽春。但我好幾年沒吃，也能想像它的色香味，懷想中還能看見那個小餐廳和那張大圓桌，看見十幾個人圍桌吃飯的窘境。

這道「麵」就像外婆家的中心主旨，只有「家常」二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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