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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
進入【自由副刊】歐銀釧／貓和鋼琴的夢境
圖◎michun
◎歐銀釧 圖◎michun
誰在遠方彈吉他？
反覆夢著已經離開的5月。
夢裡，我們逆轉時光，從12月往秋天走，往前，來到夏天，最後停在春日的森林。親吻雨滴。
是因為那把紅色的吉他？畫展已結束，但是我一直在她的畫裡。
她隨身帶著速寫本，每張圖裡都有著記憶。1999年，她重拾畫筆，2003年開始第一次油畫個展。之後，舉辦十多次個展。
十多年了，她的畫一直有著特別的光影，好像是貓的夢境。
那時她依山居住，有一次在她位於新店的家裡，看到一張她的寫生畫作，畫裡有著綿密的樹林，葉子像一個個小手掌捧著陽光。那日她打開窗，山風拂過。許多年了，我還一直記得她開窗時，風裡帶來樹林的氣味。
幾年前她在台北開畫展，古厝、花朵、河流……畫裡有著更多綠意，展現豐富意象。那時她已搬到位於台灣北部的淡水。我站在她的畫前靜思，一個想法飄過：淡水河畔，河水和海洋交會，帶來更多遠方的訊息？帶來往昔與未來？
有一張畫名為《春天的故事》，那是她到宜蘭羅東寫生的作品，「當時正是2月，冬末轉春之際，除了草地之外，都還是深褐色的枝葉。於是，我把草地色彩提鮮了一些，讓整個調子呈現一種童話的感覺。因為，在繪畫的世界裡，有時候我是不想當大人的。」
是孩子心，她畫的是自己的孩子心。
1998年那件事她很少提，那些心中話語就住進了畫裡？
今年，音符來到她的畫裡。
5月的最後一週，阿美開車，阿若幫著看手機上的衛星地圖定位系統，我們三人到位於基隆港邊的畫廊欣賞小南的畫。炎炎夏日，台北高達攝氏三十多度，來到海港，聞得海風，看見停泊在港邊的船，似乎就清涼了起來。
我在她的畫作《琴花綿綿》前停留許久，那是她在2012年的作品。
紅吉他和花朵依偎。
另一幅畫她以諧音為畫命名《樂建其城》，那是音樂建築的古城？樂見其成、樂建其城，都是歡喜事。這是她在2015年的油畫作品。畫裡，房子在唱歌，房子建在吉他的土地上，窗口有吉他的身影，屋瓦、屋簷、屋頂在唱歌。吉他化身音符走動。窗戶偶有著音符的駐足。
她再次搬家？新居在音符裡？
一把吉他彈出聲音，兩把吉他同行，吉他似乎一路細語。
還有一幅畫是鋼琴和吉他擁抱，翹起尾巴的貓正穿過，也彷彿正在傾聽擁抱的密語。
貓的身影帶動了安靜的畫面。吉他與鋼琴相遇，他們說些什麼？
她是吉他是鋼琴也是貓。我這麼揣想。
雖然同住一個城市，但是各有生活的節奏，十多年來，我們竟只見過四次面。
第一次是看她抱著吉他唱歌，歌聲清澈，留駐心田。後來到她新店的家喝咖啡，驚豔她的寫生作品。
再相逢就是在她多年後的台北畫展。
她從小就愛畫畫，自幼學習西畫、水墨。「小學畢業典禮上，我領的就是藝能獎。只是當年走了另一條路，但是，我始終未曾忘記畫畫帶給我的美麗童年，始終難忘中學後，在升學壓力中，偶爾隨手速寫就到了另一個時空的生活樂趣。」
十九歲，她大步往前走時，有個夢落在後面，走了人生一大段路之後，她回頭把夢找回來。
1998年發生車禍，她縫了四十幾針，所幸平安。大難歸來，後來她懸吊著受傷尚未痊癒的右手領取了一項大獎。
車禍之後，她回到自己，回去找童年的夢。
飄逸的長髮女孩，懷抱吉他歌唱。這是她在許多人心中記憶的畫面。繞了一圈，她在畫裡記述生命的實境與夢境。
她的創作之中有一首歌〈太陽戀愛了〉，整首歌詞只有兩句：「你像太陽暖暖映在胸口，把我的心燃燒。我像醉了的花隨著你飄搖。」其餘的詞句則是她自己發明的虛字。
那些虛字也許就是她在鋼琴旁那隻貓的語言？
今年5月，一個朋友無意中提起，她剪去長髮。
「濃密的黑髮在柔和的光線中剪去。次日，我到郵局寄給一位需要頭髮的陌生朋友。」臨去旅行前，她回電郵說起剪髮的事。
「大學畢業至今，一直是過肩、腰上二十公分的長髮，也不知道留了多久的髮。去年9月想修剪時，知道捐髮的消息，就再多堅持了八個月。」
一束髮寄出之後，夏日正繁華時，她旅行去了。
這時，我在山間教室裡，教少年寫作。
近十八歲的少年看著她的畫，聽我說起她的畫她的歌。他們好奇地看著聽著，想像比他們早的另一個時光。有個學生說，他的母親喜歡她唱的〈細說往事〉。
我把多年前她送給我的畫冊剪開，一張張送給學生。
在生命的泅泳中，她曾把心中的疑問向玫瑰發問。玫瑰回答了？
有時會有一個看不見盡頭的海，可能因為某個原因，有艘船經過，有個人經過，讓我們洄游？在山頭迷路時，迷霧森林裡，也許一個畫面也是指路人？
「1999年，我摸索印象派的理念，追逐光線以及物體在光線之下的視覺色彩。」那時她走過車禍的陰影，重新縫著自己的夢。
「2005年第二次個展時，我開始思考，除了印象派表現方法之外，我還能怎麼畫？怎麼才會有個人特色呢？於是我完成不同於印象派的實驗性質的畫作《曼谷之旅》，描繪我在泰國曼谷旅行下榻旅館時，往窗外看到的景物。」
她平日不多語，似乎語言已在繪畫裡。那年之後，語言成為時光留下的信，成為畫語。她持續摸索繪畫的路徑。
她的畫裡隱隱透著一種寧靜。
車禍之後，帶著色彩和貓的夢境來到她的心？
反覆地看著她的畫。
多年未見了。等她從倫敦回來，我們計畫再約著去淡水，看她悄悄種植的那畝「豆芽菜」田。也許會遇見貓？或是她的夢？
7月，我敲打電腦鍵盤，好像彈鋼琴。又再想起她的畫，想起她少語的1998年。
彷彿有聲音傳來。
誰在遠方彈吉他？
貓和鋼琴夢見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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